会饮，作者：柏拉图

关于作者
柏拉图，西方哲学史上最重要的哲学家之一，苏格拉底的著名弟子。他写作了大量对话，基本上都是以苏格拉底为主人公，但并不一定都是如实记录苏格拉底的言行，很多是他自己对各种哲学问题的思考。怀特海曾经说过，整个欧洲的哲学传统都可以被看作是柏拉图的一串注脚。
关于本书
柏拉图的《会饮》，是西方哲学史上关于“爱”这个主题最早的经典著作。柏拉图让笔下的七个人物分别发表演讲，从不同的角度赞美了爱神和爱欲。这些演讲不仅刺激了一代代哲人、文人和艺术家对于爱的思考，直到今天都还在很多方面给我们启示。
核心内容
上部分将为你讲解三个内容：一、古希腊人如何用“会饮”这种特殊的方式，表达同性间的爱欲；二、古希腊的知识分子们如何赞美爱神，如何看待爱神在人间以及宇宙中的作用；三、“爱就是寻找自己的另一半”这个说法的来历和内涵。
下部分重点讨论三个问题：一、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如何理解爱欲与哲学的关系；二、通过阿尔西比亚德的演讲，解读苏格拉底充满爱欲的真相；三、我们现在经常提到的所谓“柏拉图式的爱”，和柏拉图的本意有什么异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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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饮
会饮是古希腊一种特殊的展现同性爱欲的活动，通常发生在贵族家里。会饮进行的时候，通常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躺在同一张床或者沙发上，年长一点的男子被叫做“爱者”或者“施爱者”，年轻的男孩叫“被爱者”，“爱者”与“被爱者”躺在一起有吃、有喝、有聊，最后两个人发生关系。
年长的那个在这个过程中会给年轻人讲很多道德规范、公民价值、生活和政治的智慧。会饮，也是在培养和训练人们节制的德性。下面这幅图片，就是在古希腊墓葬里面发现的描绘会饮场景的壁画。
古希腊墓葬中描绘会饮的壁画
二、献给爱神的赞歌
悲剧诗人阿伽通获得了雅典悲剧竞赛的头奖，他邀请很多朋友到家里庆祝。在第一天的狂歌醉饮之后，第二天他又邀请了几个好友，继续庆祝。这一次他们提议，不再喝酒，而是改为“清谈”，每个人即兴发表一个演讲，献上一段赞词，来赞美爱神爱洛斯。
1. 斐德罗
斐德罗认为爱神是最古老的神灵。因为根据赫西俄德的《神谱》，天地开初是混沌，之后就提到了地母盖亚和爱神爱洛斯。有了爱神之后，才有了万物的结合和孕育，以及其他神和人的创生。
随后，斐德罗讲述了爱神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好处。爱神给我们每个人提供了生活中非常重要的指引，那就是羞耻感和荣誉感。这两种感情在相爱的人之间表现得格外强烈，不管是爱者还是被爱者，当另一方在场的时候，他们都最怕做可耻的事情，而一定要在对方面前展现最美好、最高尚的一面。因此，只要有爱神在的地方，就不会有耻辱的事情发生。
2. 保萨尼阿斯
在保萨尼阿斯看来，不只有一个爱洛斯，而是有两个，因为神话里有两个阿芙洛狄特，因此也就应该有两个爱洛斯与她们对应。其中，一个被叫作“属天的阿芙洛狄特”，她是高尚的，跟灵魂有关，伴随着德性和智慧，崇拜这个爱神，我们就会爱这些真正高尚和美好的东西。另一个阿芙洛狄特被称为“属地的阿芙洛狄特”或“大众的阿芙洛狄特”，她代表了对低下的感官欲望的爱，拥有这种爱欲的人，只想满足身体的性欲。保萨尼阿斯说，我们应该追求“属天的阿芙洛狄特”，以及与她相伴的爱洛斯。
随后，他讲到了雅典关于同性爱欲的习俗。保萨尼阿斯认为，对于被爱的年轻人而言，他一定要表现得很羞怯，爱者越是穷追不舍，他越是要表现得矜持；而对于年老的爱者，雅典习俗给了他们很多自由甚至是放纵，允许他们去做一些很极端、放在其他场合会显得非常耻辱的事情。保萨尼阿斯的这个说法很符合西方的一句谚语，“在爱情和战争中，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在人类生活中，爱情和战争是最肆无忌惮、最百无禁忌的两个场合。这两个场合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都和生存有着最直接的联系，一个是在基因的微观层面，另一个是在肉身的宏观层面。
3. 埃吕克西马库斯
埃吕克西马库斯是一个医生，是科学家的代表，他把爱欲放到了整个自然的层面去考察。他认为两个爱洛斯，一个是无序的、任意的爱欲，另一个就是和谐，也就是按照恰当的方式把不同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这两种爱，放眼整个宇宙都是存在的，不光是医学，身体锻炼、农业、音乐、人与神的关系等等，概莫能外。
4. 阿伽通
与斐德罗说爱神是最古老的神相反，阿加通说爱神是最年轻的神，同时他还最美貌、最优雅、最娇嫩，并且拥有各种德性和美德。
这里最有趣的是，阿加通说爱神最具智慧，因为爱神是一个诗人，他可以把所有接触到他的人也变成诗人。这里一方面是字面意思的“诗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想尽办法去歌颂他、赞美他，这个时候你就会把一种真挚的、强烈的感情以诗意的方式表达出来；说爱神是“诗人”的另一个含义是，爱神让人们成为最好的“制作者”，因为诗人这个词的本义就是“制作者”，任何人，只要被爱欲充满，他就会做出好的作品。
三、“爱就是寻找自己的另一半”
古希腊最伟大的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作为第四个演讲者，讲了一个神话故事来赞美爱神。
“人”原本是一种球形的生物，每个人都有两张脸、四只手、四条腿、两套生殖器。这些球形人很强大，就想要挑战天神的权威，宙斯非常生气，为了惩罚他们，宙斯把这些球形人一分为二。对宙斯来讲，这个“手术”非常好，因为一方面人的力量减弱了，变成了原来的二分之一，不能再挑战天神，同时人的数量也翻倍了，神的祭品还变多了。
但是这第一次“手术”之后，每个人都因为被切开了感到缺乏，总是想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他们找到一个就抱在一起，不吃不喝，直到一方死去，因此很快人口的数量就大幅度减少。于是宙斯又给人做了第二次“手术”，把生殖器从身体的后部移到身体的前部，这样人们就可以通过交合获得暂时的满足，让过分强大的爱欲得以释放。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改变不了人们感到缺失的事实，每个人依然觉得自己很不完整，依然要去寻找自己的另一半，只有找到了，才得以复归到那种原始的、古老的本性，由“二分之一”重新变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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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爱欲与哲学
在苏格拉底看来，爱洛斯并不是一个神，而是一个精灵，一个在人和神之间的“居间者”。因为爱洛斯是丰足之神与象征贫乏的精灵的后代，他就兼具了父母双方的特征。一方面，他拥有母亲的贫乏，穷困潦倒，有点丑、有点粗俗，从不穿鞋，无家可归，以大地为床以天为被；另一方面，爱洛斯也继承了父亲的丰足，他在精神上非常富足、非常聪明，善于编织罗网捕捉自己想要的东西。爱洛斯虽然并不美丽，也并不拥有智慧，但是他热爱美、热爱智慧，追求美、追求智慧，他是一个最字面意义上的哲学家——“爱智慧者”。这些描述都是苏格拉底本人的写照。
爱洛斯对人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人尽可能达到不朽。人必然是要死的，但是人总是渴望不朽。爱洛斯的伟大，正是在于他可以在肉体和精神上，帮助人们实现不朽。每个人都可以在肉体和精神上受孕。肉体上的孕育，就是当人达到了性成熟，有了寻找配偶、传宗接代的欲望，爱欲让他去寻找某个美的对象，和这个对象结合，生下孩子，这个孩子成为两个人生命的延续，并使得人类这个物种延续下去。灵魂上的孕育，就是一个人在灵魂中产生了美好的东西，这时他就要去找到美好的对象，也就是那些美丽的、聪慧的青年，把自己的经验、技术、知识等等传授给他，用这种方式把灵魂中孕育出来的美好东西传递下去，同时也让自己的美名得以永久流传。
接下来，苏格拉底讲出了最重要也是最难理解的内容——“爱的阶梯”。我们都会爱美的对象，这些对不同对象的爱构成了一个阶梯。一开始我们都是爱一些具体的美的对象，之后我们发现在这些对象里有一些共同点，再往上人们就开始去欣赏灵魂和德性的美，再继续向上，我们就开始欣赏知识的美，在“爱的阶梯”的最高处是“美的理念”。这个美的理念，是我们的爱欲在寻求美的过程中最终要达到的目标。一旦你用灵魂或理智之眼看到这个美的理念，之前一切对美的追求就都圆满了。
二、苏格拉底的爱欲
苏格拉底讲完之后，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阿尔西比亚德闯入了这场会饮。他本来是要来庆祝阿伽通赢得悲剧竞赛的，但是落座之后惊讶地发现苏格拉底也在这里，而且就坐在美貌的阿伽通身边，于是他醋意盎然地赞美了苏格拉底一通。
阿尔西比亚德先是把苏格拉底比作了希腊神话里的塞勒努斯。这个神平时看起来其貌不扬，但是头脑里装满了美好的东西，假如你可以跟他认真谈话，他就会给你无限的教益。阿尔西比亚德说，只要自己和苏格拉底谈话，就会泪流满面，就会想要放弃自己现在孜孜以求的政治荣誉和抱负，全世界只有苏格拉底一个人，能够让他意识到，这些东西其实一钱不值，他应该关照自己的灵魂，但是只要一离开苏格拉底，他就又回到了自己热爱和习惯的政治生活里，沉浸在人们对自己的顶礼膜拜之中，所以他对苏格拉底又爱又恨。
之后阿尔西比亚德品评了苏格拉底的爱欲，指责苏格拉底的“装样子”和对自己的“侮辱”。苏格拉底总是说自己充满爱欲，一见到漂亮的男孩子就走不动道儿，阿尔西比亚德信以为真，曾经试图“色诱”苏格拉底，甚至不惜颠倒“爱者”和“被爱者”的角色，主动投怀送抱，但是却一次次被苏格拉底拒绝。由此可见，苏格拉底对美少年的爱欲，完全不是身体意义上的，而仅仅是关乎灵魂的，他只是想要教育年轻人，让他们变好。
费尔巴赫，《柏拉图的会饮》
三、柏拉图式的爱
今天我们说到“柏拉图式的爱”时，通常指的是异性之间的爱慕，彼此没有身体上的欲望，只有精神上的相互吸引。这个通常的理解，既有依据，同时又背离了柏拉图的原意。说它有依据，是因为这个理解里面包括了“非肉体”，或者说精神性这个重要的层面，说它背离原意，是因为“柏拉图式的爱”指的并不是异性之间的爱慕，甚至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慕，而是人对智慧的爱、对理念知识的爱，这才是“柏拉图式的爱”的本意，是柏拉图所认为的最高意义的爱。
金句
1. 在人类生活中，爱情和战争是最肆无忌惮、最百无禁忌的两个场合。这两个场合都是“你死我活”的较量，都和“生存”有着最直接的联系，一个是在基因的微观层面，另一个是在肉身的宏观层面。
2. 爱神是一个诗人，他可以把所有接触到他的人也变成诗人。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去歌颂他、赞美他，这个时候你就会将一种真挚、强烈的感情以诗意的方式表达出来。说爱神是“诗人”的另一个含义是，爱神让人们成为最好的“制作者”，任何人，只要深深地爱一个东西，就会不断钻研，经年累月之后，就很有可能在这个领域里面取得很高的成就。
3. 爱欲是天生的，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缺乏的，我们必须找到另一半才变得完整。爱使得我们得以复归到那种原始的、古老的本性，能够让我们由“二分之一”重新变成“一”，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拥有爱欲的最根本原因。
4. 人必然是要死的，却总是渴望不朽。爱洛斯的伟大，正是在于他可以通过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作用，来帮助人们尽可能实现不朽，从而尽可能接近神。
5. 美的理念，才是我们的爱欲在寻求美的过程中最终要达到的目标。一旦你用理智之眼看到这个美的理念，之前一切对美的追求就都圆满了。
6. “柏拉图式的爱”其实并不是异性之间的爱慕，甚至不是人与人之间的爱慕，而是对智慧的爱、对理念知识的爱，那才是柏拉图最高意义上的爱。
撰稿：刘玮
脑图：摩西
转述：杰克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