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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词类(虚词) - 第二节 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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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用于连接词、结构、分句和句子,表示一定的语法关系的虚词叫“连词”。连词可以根据所表示的语法关系分为并列连词、顺承连词、递进连词、选择连词、转折连词、假设连词、因果连词、让步连词、主从连词等多个小类。
(1)并列连词。并列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是并列关系的连词。例如:
强本 节用,则天不能贫。(《荀子·天论》)
彼美孟姜,洵美 都。(《诗经·郑风·有女同车》)
夫子之言性 道,不可得而闻也。(《论语·公冶长》)
时日曷丧?予 汝皆亡。(《尚书·汤誓》)
咨,汝羲 和。(《尚书·尧典》)
必深其爪,出其目,作其鳞 而。(《周礼·考工记·梓人》)[36]
天大雷电 风,禾尽偃。(《尚书·金縢》)
惠,淑慎其身。(《诗经·邶风·燕燕》)
东封郑, 欲肆其西封。(《左传·僖公三十年》)[37]
三军 疑,则诸侯之难至矣。(《孙子·谋攻》)
居一二日,何来谒上,上 怒。(《史记·淮阴侯列传》)
“终……且……”、“既……又……”、“既……且……”、“既……终……”、“且……且……”等都是联合使用的连词。
(2)顺承连词。顺承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在时间上先后相承或在事理上前后相关的连词。例如:
是故质的张 弓矢至焉,林木茂 斧斤至焉。(《荀子·劝学》)
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 谢客就车。(《史记·魏公子列传》)
陆生自度不能争之, 病免家居。(《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吴王夫差无敌于天下,轻诸侯,凌齐晋, 以杀身亡国。(《战国策·秦策》)
水懦弱,民狎而玩之, 多死焉。(《左传·昭公二十年》)
三十四十之间而无蓺, 无蓺矣;五十而不以善闻,则无闻矣。(《大戴礼·曾子立事》)
仁远乎哉?我欲仁, 仁至矣。(《论语·述而》)
秦与韩为上交,秦祸 移於梁矣。(《战国策·赵策》)
权谋倾覆之人退,则贤良知圣之士 自进矣。(《荀子·王制》)
人皆失丧之,我 起而治之。(《荀子·富国》)
必知乱之所自起, 能治之;不知乱之所自起,则不能治。(《墨子·兼爱》)
攘人犬豕鸡豚者,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墨子·非攻上》)
曩者霸上荆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 亚夫,可得而犯耶?(《史记·周勃世家》)
诸将易得耳,至如 信者,国士无双。(《史记·淮阴侯列传》)
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 其礼乐,以俟君子。(《论语·先进》)
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孟子·梁惠王上》)
若夫 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挠乱也。(《汉书·晁错传》)
若乃 论政事之得失,察天下之息耗,此大臣辅佐之职,三公九卿之任,非臣仲舒所能及也。(《汉书·董仲舒传》)
简子如晋阳,见垒,怒曰:“必杀铎也而后 入!”(《国语·晋语》)
(3)递进连词。递进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语意加强、意义更进一层的连词。例如:
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无所恨; 终不令灌仲儒独死,婴独生!(《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 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孟子·万章上》)
臣之壮也, 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左传·僖公三十年》)
民不乐生, 不避死,安能避罪?(《汉书·董仲舒传》)
蔓草 不可除, 君之宠弟乎?(《左传·隐公元年》)
死马 买之五百金, 生马乎?(《战国策·燕策》)
臣以为布衣之交 不相欺, 大国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君子以倍叛之心接臧穀,犹且 羞之,而况 以事其所隆亲乎?(《荀子·礼论》)[38]
非独 此五国为然而已也,天下之亡国皆然矣。(《战国策·魏策》)
非徒 无益, 又害之。(《孟子·公孙丑上》)
微独 赵,诸侯有在者乎?(《战国策·赵策》)
“犹……况……”、“且……况……”、“尚……况……”、“犹且……而况……”、“非徒……而……”等都是联合使用的连词。
(4)选择连词。选择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具有两者选一的语法关系的连词。例如:
王以天下为尊秦乎, 尊齐乎?(《战国策·齐策》)
先生老悖乎, 以为楚国祅祥乎?(《战国策·齐策》)
不知天之弃鲁邪, 鲁君有罪于鬼神,故及此也?(《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子之义将匿耶, 将以告人乎?(《墨子·耕柱》)
斗智,不能斗力。(《史记·项羽本纪》)
士于君所言大夫,没矣则称谥 字。(《礼记·玉藻》)[39]
安见方六七十 五六十而非邦也者?(《论语·先进》)
其神 岁不至, 岁数来。(《史记·封禅书》)
孰与 秦大?(《战国策·秦策》)
夫胜一臣之严焉,孰若 胜天下之威大耶?(《战国策·中山策》)
意者臣愚而不概于王心邪,亡其 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史记·范雎蔡泽列传》)[40]
不识三国之憎秦而爱怀邪,忘其 憎怀而爱秦邪?(《战国策·赵策》)[41]
悃悃款款朴以忠乎, 送往劳来斯无穷乎?(屈原《卜居》)
吾得革车千乘,不如 闻行人烛过之一言也。(《韩非子·难二》)
与其 处而待之见攻,不如 先伐之。(《战国策·秦策》)
丧礼,与其 哀不足而礼有馀也,不若 礼不足而哀有馀也。(《礼记·檀弓上》)
且而与其 从辟人之士也,岂若 从辟世之士哉?(《论语·微子》)[42]
与其 害于民, 我独死。(《左传·定公十三年》)
喟然叹曰:“ 人刃我, 自刃。”(《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且予与其 死于臣之手也,无宁 死于二三子之手乎?(《论语·子罕》)
此龟者, 其死为留骨而贵乎, 其生而曳尾于塗中乎?(《庄子·秋水》)
为鸡口,无为牛后。(《史记·苏秦列传》)
“宁……将……”、“与……不如……”、“与其……不若……”、“与其……岂若……”、“与其……宁……”、“与……宁……”、“与其……无宁……”、“宁……宁……”等都是联合使用的连词。
(5)转折连词。转折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的语义具有转折或反转的连词。例如:
先生独未见夫仆乎?十人 从一人者,宁力不胜、智不若耶?(《战国策·赵策》)
不见子都, 见狂且。(《诗经·郑风·山有扶苏》)
周勃厚重少文, 安刘氏者必勃也。(《史记·高祖本纪》)
此三臣者岂不忠哉?然而 不免于死。(《史记·李斯列传》)
荆轲虽游于酒人乎, 其为人沉深好书。(《史记·刺客列传》)
若圣与仁,则吾岂敢? 为之不厌,诲人不倦,则可谓云尔已矣。(《论语·述而》)
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 力不能耳。(《史记·淮阴侯列传》)
这里“虽”是让步连词,与“然”联合使用,形成“虽……然……”的结构。一般认为前面几例表示语意较重的转折,称为“重转”,最后二例“抑”、“顾”是轻微的转折,称为“轻转”。
(6)假设连词。假设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具有在某种条件下就会产生某种结果这样的语义的连词。例如:
可赎兮,人百其身。(《诗经·秦风·黄鸟》)
使烛之武见秦君,师必退。(《左传·僖公三十年》)
伯氏 出而图吾君,申生受死以至于死,虽死何悔?(《国语·晋语》)
使 武安侯在者,族矣!(《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今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 我百岁后,皆鱼肉之矣!(《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此特帝在即録録, 百岁后,是属宁有可信者乎?(《史记·魏其武安侯列传》)
王甚喜人之掩口也, 近王,必掩口。(《韩非子·内储说下》)
先祖 贤,后子孙必显行。(《荀子·君子》)
皆法其君,奚若?(《墨子·法仪》)[43]
晋侯使叔向告刘献公曰:“ 齐人不盟,若之何?”(《左传·昭公十三年》)
今大王与吴西鄉,弟令 事成,两主分争,患乃始结。(《史记·吴王濞列传》)[44]
百里子与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尔 死,必于殽嵚岩。”(《公羊传·僖公三十三年》)
我決起而飞,抢榆枋,时 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庄子·逍遥游》)
唯圣人能外内无患, 非圣人,外宁必有内忧。(《左传·成公十六年》)
且唯圣人能无外患,又无内忧; 非圣人,必偏而后可。(《国语·晋语》)
夫子矢之曰:“予 否者,天厌之,天厌之!”(《论语·雍也》)
向使 婴有庸主之才,仅得中佐,山东虽乱,秦之地可全而有。(《史记·秦始皇本纪》)
借使 秦王计上世之事,并殷周之迹,以制御其政,后虽有淫骄之主而未有倾危之患也。(《史记·秦始皇本纪》)
假设 陛下居齐桓之处,将不合诸侯而匡天下乎?(《汉书·贾谊传》)
假令 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司马迁《报任安书》)
如令 子当高帝时,万户侯岂足道哉!(《史记·李将军列传》)
如使 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孟子·公孙丑下》)
有如 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奈何?(《史记·魏世家》)
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孟子·梁惠王上》)
当使 虎豹失其爪牙,则人必制之矣。(《韩非子·人主》)[45]
这里,假设连词“有如”、“若”、“当使”等跟顺承连词“则”联合使用,形成“有如……则……”、“若……则……”、“当使……则……”等结构类型。
(7)因果连词。因果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具有原因和结果关系的连词。例如:
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也。(《论语·宪问》)[46]
善骑射,杀首虏多,为汉中郎。(《史记·李将军列传》)
然则一羽之不举, 不用力焉。(《孟子·梁惠王上》)
鬼侯有子而好, 入之于纣。(《战国策·赵策》)
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 后世无传焉。(《孟子·梁惠王上》)
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 希。(《论语·公冶长》)
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 哂之。(《论语·先进》)
汉败楚,楚以故 不能过荥阳而西。(《史记·项羽本纪》)
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 知公子恨之复返也。(《史记·魏公子列传》)
前时某丧,使公主某事,不能办,以此 不任用公。(《史记·项羽本纪》)
夫子制于中都,四寸之棺,五寸之椁,以斯 知不欲速朽也。(《礼记·檀弓上》)[47]
往者数易君,君臣乖乱, 晋复强,夺秦河西地。(《史记·秦本纪》)[48]
我欲杀之, 其功多, 不忍。(《史记·留侯世家》)
“以……故……”、“为……故……”等是联合使用的连词。
(8)让步连词。让步连词是表示词、结构、分句、句子之间具有先行退让,后又转折加强的争辩色彩关系的连词。例如:
灌婴 少,然数力战,乃拜灌婴为中大夫。(《史记·樊郦滕灌列传》)
美矣,抑臣亦有惧矣。(《国语·晋语》)
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礼记·学记》)
有其皮,丹漆若何?(《左传·宣公二年》)
我不往,子宁不来?(《诗经·郑风·子衿》)
公子 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事必危矣。(《史记·魏公子列传》)
今律令烦多而不约, 典文者不能分明。(《汉书·刑法志》)
日月星宿,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只使 坠,亦不能有所中伤。(《列子·天瑞》)
这里,第一、二两例是承认已有情况或事实的让步,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虽然……”,其他例子都是提出假设情况的让步,相当于现代汉语的“即使……”。
(9)主从连词。主从连词是表示状语和中心语、整数和零数的关系的连词。例如:
子路率尔 对曰。(《论语·先进》)
于是大风从西北 起,折木发屋,扬沙石。(《史记·项羽本纪》)
夫子之文章,可得 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 闻也。(《论语·公冶长》)
魏惠王兵数破于齐、秦,国内空,日 削。(《史记·商君列传》)
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皆于农隙 讲事也。(《左传·隐公五年》)
夫耕之用力也劳,而民为之者,曰:可得 富也。(《韩非子·五蠹》)
民年七十 上若不满十岁有罪当刑者,皆免之。(《汉书·惠帝纪》)[49]
自董卓 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
割地而朝者三十 六国。(《韩非子·五蠹》)[50]
前八例是连接状语和中心语,其中第三、六两例是连接能愿动词和中心语。最后一例是连接整数和零数。
2.2 作为并列连词,“而”和“且”主要连接动词和动词性结构、形容词和形容词性结构,“与”和“及”主要连接名词和名词性结构[51] 。而“而”和“且”之间,“而”既可以用于顺接,也可以用于逆接,“且”则只能用于顺接;“而”可以用作主从连词,“且”不可以用作主从连词;“而”不可以叠用,“且”则有“且……且……”的叠用形式。至于“与”和“及”,虽然都有相当于现代汉语连词“和”的用法,但“及”另有相当于现代汉语“以及”的用法,如《史记·大宛列传》:“骞因分遣副使使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安息、身毒、于窴、扜罙及诸旁国。”
《马氏文通》卷三在谈到连词“与”和“及”的时候,列举了《论语》、《左传》、《庄子》、《史记》、《汉书》等许多例句,并说:“由是观之,凡记事之文,概以‘及’为连,故《左传》、《史》、《汉》辄用之;而论事之文,概用‘与’字。”意思是凡是记叙文,并列连词就用“及”,凡是议论文,并列连词就用“与”。不过,这种说法例外太多,难于成立。徐萧斧《古汉语中的“与”和“及”》则提出,在上古文献中,作为介词和连词的“与”和“及”有分用的现象[52] 。兹转录他所归纳的表格如下:
这就是说,《论语》、《孟子》、《庄子》、《屈原赋》等介词和连词只用“与”,不用“及”,为第一种类型,而《春秋》介词和连词只用“及”,不用“与”,为第二种类型,《吕氏春秋》和《战国策》则介词和连词用“与”,连词也用“及”,为第三种类型,《左传》则介词连词“与”和“及”混用。徐氏的意见是:“上述用法的参差,原因在于时代或地域的歧异。”另外,《公羊传》和《穀梁传》的用法本质上属于第一种类型,《国语》的用法则属于第三种类型。以后,大西克也《并列连词“及”“与”在出土文献中分布及上古汉语方言语法》[53] 一文通过考察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湖北荆门包山楚简等,进一步提出:“睡虎地秦简并列连词基本上都用‘及’,其出现频率超过95%。……包山楚简并列连词无一例外地用‘与’字,未见一个连词‘及’,同秦简形成了鲜明对比。……并列连词秦简用‘及’楚简用‘与’,应是两地方言的反映,不可能是时间、文章体裁、个人嗜好等其他因素所导致的。……并列连词用‘及’是秦国方言的显著特点。秦语连词只用‘及’,介词只用‘与’,‘及’‘与’二字分别部居不相杂厕,这是其他先秦文献中所未见到的重要语法现象。”不过,周守晋《出土战国文献语法研究》[54] 一书第三章第四节指出:“传世文献中除了《论语》、《孟子》和《庄子》外,其他典籍并列连词几乎没有不用‘及’的。要说这些用‘及’的文献都是用秦语写成的,恐怕难以使人信服。”同时,睡虎地秦简“虽然并列连词主要用‘及’,但也有用‘与’的”。周氏的结论是:“‘与’和‘及’都是由动词虚化、发展为介词、连词的。由于动词的意义并不相同,所以不同时代、地域的文献里,‘与’和‘及’在动词的用法上并行不悖,这是我们不赞成方言说的主要原因。‘与’首先开始语法化的过程,所以时代较早的文献里,‘与’的动词、介词和连词用法都可以见到。到了战国晚期,‘及’的虚化已经完成,……由于‘与’负担过多的功能,所以‘及’得以在连词用法上占据优势,形成介词用‘与’和连词用‘及’的局面。”目前这一研究尚未有定论,值得继续探讨。
连词“以”和“而”的意义、用法比较接近,它们在上古经常通用,如《易·系辞》“上古结绳而治”,《论衡·齐世》作“上古结绳以治”,《左传·襄公十一年》“和诸戎狄以正诸华”,《国语·晋语》作“和诸戎狄而正诸华”,又经常作为互文,如屈原《离骚》“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陈词”、《礼记·聘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以栗,知也”。但是连词“以”主要表示在时间上一先一后的两种动作行为的联系,其中后一个动作行为往往是前一个动作行为的目的或结果。
2.3 关于“而”,《马氏文通》卷八说:“‘而’字之为连字,不惟用以承接,而用为推转者亦习见焉,然此皆上下文义为之。不知‘而’字不变之例,惟用以为动、静诸字之过递耳,是犹‘与’、‘及’等字之用以联名、代诸字也。”马建忠的意思是“而”只是一个专门连接动词或专门连接形容词的连词,“而”不能再分析为并列连词和转折连词,理由是这种情况下的并列和转折是由上下文语义造成的,而不是由“而”造成的。马忠《古代汉语语法》第二十八章也说:“我们说‘而’字表示顺接或逆接,并不是说‘而’字本身有表示顺接或逆接的作用。‘而’字所表示的顺接和逆接是由‘而’字所连接的前后两个动词或形容词所表示的意思是一致的或不一致的决定的。如前面所举的‘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前两个‘而’字是逆接,后一个‘而’字是顺接。这三个‘而’字所连接的前后都是形容词,形式上是毫无区别的。区别就在于前后两个形容词所表示的意思是一致的或不一致的。”[55]
我们认为,如果因为上下文义表现出并列,就认为并列连词不含有并列义,上下文义表现出转折,就认为转折连词不含有转折义,上下文义表现出因果,就认为因果连词不含有因果义,这是没有道理的。事实上,有一些句子如果去掉“而”字,它们的转折意味就会丧失很多,例如《孟子·梁惠王下》“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56] 、《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往而嬴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等句子中,“而”字都是不可省略的。同时,我们也不能认为某一连词前后所连接的内容在形式上没有区别,就认为该连词不能再进一步作下位区分。比如《史记·商君列传》“王即不听用鞅,必杀之,无令出境”和《史记·魏公子列传》“公子即合符,而晋鄙不授公子兵,而复请之”,两句中的“即”前面都是名词,后面都是动词短语,形式上没有区别,但是前者应是假设连词,后者应是让步连词。
这里的关键,在于我们所说的并列连词、转折连词、因果连词等的意义是语法意义,而不是词汇意义。虚词的词汇意义很少甚至没有,而只有语法意义,同时古汉语的许多连词往往是死语词,现代汉语已经不用,其语法意义只能从上下文看出来,所以人们会误以为顺接和逆接等意义是由上下文语义所造成的。有鉴于此,我们认为表示顺接和逆接的“而”还是应该分为并列连词和转折连词。
在有一些语法书,比如杨树达的《词诠》中,“而”还有假设连词的用法,其例句有:
且先君 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老臣?(《左传·襄公二十九年》)
子产 死,谁其嗣之?(《左传·襄公三十年》)
晏子曰:“后世若少惰,陈氏 不亡,则国其国也已。”(《左传·昭公二十六年》)
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 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孟子·万章上》)
对此,《马氏文通》卷八早就有云:
有谓《左襄二十九》“且先君而有知也,毋宁夫人,而焉用老臣”,又《昭二十六》“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已”,“先君”与“陈氏”皆自为上截所接,“而”字当作“若”字解,且以本文相比,则《襄公二十九年》一节,其前文有“先君若有知也”一句、《昭公二十六年》一节上文“后世若少惰”,接云“陈氏而不亡”,是“而”、“若”两字互用之明证。夫“而”字解如“若”字之义亦通,然将两上截重读,接以“而”字,其虚神仍在,如云“且先君虽死而或有知也”,又如云“陈氏之为陈氏,至后日而仍未亡也”。是将馀味曲包之字补出,则“而”字仍不失为动静诸字之过递也。而况“若……”、“而……”句者,经史往往而有,如执以“而”、“若”两字互用为解,遇有“而”字而无“若”字处者,又将何以自解也?《论语·述而》云“富而可求也”句,必将“富”字重顿,而云“富之为富而可求也”,则下句“虽”字已跃然矣。《左传·宣公十二年》云“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犹云“且为一国之君而逃臣”云,如是上截顿足,则下截跌进更有力。若惟云“君若逃臣”云云者,则无馀音矣。……
《左传·僖二十三年》云:“有人而校,罪莫大焉。”又云:“得志于诸侯而诛无礼,曹其首也。”又《僖二十八年》云:“战而捷,必得诸侯。”……《史记·赵世家》云:“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所引诸句内,其以“而”字为转者,皆有假设之辞气也。……又《孟子·万章下》云“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一节,经生家以“而”字作“如”字解。《左传·襄公三十年》云“子产而死”一句,则以“而”字解作“若”字,又杂引他句,“而”字解作“乃”字。不知“而”字之解“若”、“如”等字者,非其本字,乃上下截之辞气使然耳。
我们同意马建忠的看法,这里有一些“而”字可以归入转折连词,如“有人而校”、“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等,而像“且君而逃臣,若社稷何”等句子中的“而”,如果解作假设连词,确实会大大损害原文的强烈语气。
关于“而”字的主从连词用法,马建忠有不同的看法,《马氏文通》卷八云:
不特此也,“而”字亦可用为状字与动静诸字之过递者。状字原以肖动静之貌,与静字无别。古人于静字状字,统以静字名之。今以两者为用不一,故特别焉。《孟·万上》:“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攸然”,状字,所以肖将逝之容。下接“而”字,以连“逝”字者,则“攸然”非“逝”时之容,乃“逝”前之容也。又:“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起。”如是,“常常”两字不直状“见”字,盖犹云“欲见之常常”也。“源源而来”者,犹云“故其来之源源”也。夫然,《庄·知北游》:“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与未毕也,哀又继之。”《史·匈奴列传》:“往往而聚者,百有馀戎。”《礼·中庸》:“故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论·先进》:“子路率尔而对曰。”《庄·德充符》:“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史·日者列传》:“宋忠、贾谊瞿然而悟,猎缨正襟危坐曰。”韩《通解》:“若然者,天下之人促促然而争,循循然而佞,浑浑然而偷,其何惧而不为哉!”所引句内,状字后以“而”字承之者,明其与下截诸动字判为两事也。
上述例句,马氏认为“而”字前后“判为两事”,在“攸然而逝”中,先是“攸然”,然后才“逝”,这种看法显然是不对的。所以吕叔湘、王海棻编《〈马氏文通〉读本》8.2.1.3脚注说:“马氏强调‘而’之前后两项‘判为两事’,意在表明前者不状后者。实则不然,所引诸例‘而’前成分多可视为‘而’后成分之状语。”[57]
2.4 王念孙认为,“今”也有假设连词的用法。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五曰:“家大人曰:‘今’犹‘若’也。《礼记·曾子问》曰:‘下殇,土周葬于园。遂舆机而往,途迩故也。今墓远,则其葬也如之何?’今墓远,若墓远也。《管子·法法篇》曰:‘君不私国,臣不诬能,正民之经也。今以诬能之臣,事私国之君,而能济功名者,古今无之。’今以,若以也。”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也同此看法,除上述例句以外,其他例句尚有:
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兽众,人民不胜禽兽虫蛇。……今有搆木钻燧于夏后氏之世者,必为鲧禹笑矣。(《韩非子·五蠹》)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孟子·梁惠王下》)
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孟子·告子下》)
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礼记·曲礼上》)
汤之致旱以过乎?是不与天地同德也。今不以过致旱乎?自责祷谢,亦无益也。(《论衡·感虚》)[58]
对此,杨树达《词诠》则认为:“此乃说一事竟,改说他端时用之。王氏训为‘若’,乃从上下文之关系得之,疑‘今’字仍是本义,非其本身有‘若’字之义也。”杨树达的意见是正确的,“今”在这里仍然是“现在”之意,至于句子所含有的假设意味,乃是上下文“意合”的结果,并非“今”本身含有假设的意思。
2.5 与“而”相似,马建忠认为“然”也不是转折连词。他说:
转捩连字中,“然”字最习用。“然”字义本状字,状字之“然”,用以落句,口然之而意亦然也。连字之“然”,用以起句,口虽然而势已转也。将飞者翼伏,将跃者足缩,将转者先诺,同一理也。故“然”字非转也,未转而姑然之,则掉转之势已成。此“然”字之所以为转语辞也。……
《孟·万下》:“然终于此而已矣。”“然”字一顿,以应上文平公之待亥唐如是也。下乃挺转,决其终于如此而已矣。《史·高帝纪》:“问其次。上曰:‘王陵可。然陵少戆,陈平可以助之。陈平智有馀,然难以独任。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三“然”字皆转词。《汉·陆贾传》:“足下位为上相,食三万户侯,可谓极富贵无欲矣。然有忧念,不过患诸吕少主耳。”《史·匈奴传》:“匈奴人众,不能当汉之一郡。然所以强者,以衣食异,无仰于汉也。”《汉·霍光传》:“然光不学亡术,闇于大理。”《史·秦始皇本纪》:“然秦以区区之地,千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韩《杂说》:“然龙弗得云,无以神其灵矣。”所引“然”字,皆冠句首,可作一顿,下文则挺转矣。周秦之书,单用“然”字为转者不数见。
“然”字承上一顿,下文反转而欲作势者,则加“而”字。《孟·公上》:“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然”者,然上文所云殷之难变与夫土地人民之众,“而”字则转言文王以百里而能兴,正与上文相反。……
“然”字承上一顿,下文由是而另推事理者,则加“则”字。《孟·公下》:“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然”者,然其所云失伍之士之当去也,“则”者,由士之失伍推及其人之失伍也。……
“然”字一顿以承上文,由是而继以他事者,则加“后”字。《孟·告下》:“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然后”者,明继事之词也。……
总之,“然”字非转语词也,不过一顿,借以取势。至下文如何转接,则以续加之字为定。(《马氏文通》卷八)
马建忠指出作为连词的“然”来源于状字的“然”[59] ,其语法化的语义基础是表示然诺和确认,形式标记是位于句首,这是正确的。马建忠指出上古汉语中许多“然而”、“然则”、“然后”应该拆读,是“然”(如此,这样)和“而”(却,但是)、“则”(那么)、“后”(以后)的组合,这也是正确的。但是马建忠认为上古汉语的“然”全都不是转折连词,则是不正确的。我们认为像下面这些句子中的“然”应该是转折连词:
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过也。 郑亡,子亦有不利焉。(《左传·僖公三十年》)
不穀不德而贪,以遇大敌,不穀之罪也。 楚不克,君之羞也。(《左传·宣公十二年》)
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 子病矣!(《左传·成公二年》)[60]
今吾子之言,乱之道也,不可以为法。 吾子,主也,至敢不从?(《左传·成公十二年》)
君以为雄,谁敢不雄? 臣不敏,平阴之役,先二子鸣。(《左传·襄公二十一年》)[61]
吾亦愿之。 吾观国人,其父兄之食粗而衣恶者犹多矣,吾是以不敢。(《国语·鲁语上》)
子舆之为我谋,忠矣。 吾闻之,为人子者,患不从,不患无名,为人臣者,患不勤,不患无禄。今我不才而得勤与从,又何求焉?(《国语·晋语》)
昔吾之不纳公子重耳而纳晋君,是吾不置德而置服也。 公子重耳实不肯,吾又奚言哉?(《国语·晋语》)
子虽兄弟于晋, 蔡吾甥也,二国孰贤?(《国语·楚语上》)
夫虽无四方之忧, 谋臣与爪牙之士,不可不养而择也。(《国语·越语上》)
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 终于此而已矣。(《孟子·万章下》)[62]
公中曰:“善。 吾使者已行矣。”(《战国策·西周策》)
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于前,而明日伏诛于后, 臣弗敢畏也。(《战国策·秦策》)
臣邻人之女,设为不嫁,行年三十而有七子,不嫁则不嫁, 嫁过毕矣。今先生设为不宦,訾养千锺,徒百人,不宦则然矣,而富过毕也。(《战国策·齐策》)[63]
齐人饰身修行得为益, 臣羞而不学也。(《战国策·楚策》)
殷纣之国,左孟门而右漳、釜,前带河,后被山。有此险也, 为政不善,而武王伐之。(《战国策·魏策》)
跖与曾、史,行义有间矣, 其失性均也。(《庄子·天地》)[64]
吾学先王之道,修先君之业;吾敬鬼尊贤,亲而行之,无须臾离居; 不免于患,吾是以忧。(《庄子·山木》)
夫大备矣,莫若天地。 奚求焉?而大备矣。(《庄子·徐无鬼》)[65]
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 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庄子·让王》)
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谓忠臣也, 卒为天下笑。(《庄子·盗跖》)
齐桓公闺门之内,县乐奢泰游抏之修,于天下不见谓修, 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伯长。(《荀子·王霸》)[66]
巧匠目意中绳, 必先以规矩为度;上智捷举中事,必以先王之法为比。(《韩非子·有度》)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 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韩非子·说难》)[67]
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 木虽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韩非子·亡徵》)
夫杨,横树之即生,倒 之即生,折而树之又生。 使十人树之而一人拔之,则毋生杨矣。(《韩非子·说林上》)
且父母之于子也,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此俱出父母之怀衽, 男子受贺,女子杀之者,虑其后便、计之长利也。(《韩非子·六反》)
以上这些“然”,很难说它们不是转折连词[68] 。尤其是《国语》第五例和《韩非子》第三例,“虽”与“然”前后呼应,已经与后代的“虽然……但是……”完全一致了。而且这样的“然”数量颇为可观,马氏所谓“周秦之书,单用‘然’字为转者不数见”也不符合事实[69]
2.6 上面已经提到,上古汉语的“然而”往往不能看作一个词,如《孟子·梁惠王上》“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这里“然而”的意思是“这样却”,其中的“然”是指示代词,“而”是转折连词。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
今君起百姓以自封也,民外不得其利,而内恶其贪,则上下既有判矣,然而 又生男,其天道也?(《国语·晋语》)[70]
昔智伯瑶攻范、中行氏,杀其君,灭其国,又西围晋阳,吞兼二国,而忧一主,此用兵之盛也。然而 智伯卒身死国亡,为天下笑者,何谓也?(《战国策·齐策》)[71]
故虽上世之圣王,岂能使五谷常收而水旱不至哉?然而 无冻饿之民者,何也?(《墨子·七患》)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 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庄子·大宗师》)
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限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然而 秦师至而鄢郢举,若振槁然。(《荀子·议兵》)
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然而 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韩非子·和氏》)
以骄主使罢民,然而 不亡者,天下少矣。(《吕氏春秋·适威》)
但是,如果认为上古汉语的“然而”都应该拆读,都不是一个词,这却是不正确的[72] 。应该说作为转折连词的“然而”在先秦两汉已经产生,例如:
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 未仁。”(《论语·子张》)[73]
臣岂不欲吴?然而 前知其为人之异也。吴在蔡,蔡必速飞。去吴,所以翦其翼也。(《左传·昭公十五年》)[74]
文公学读书于臼季,三日,曰:“吾不能行也咫,闻则多矣。”对曰:“然而 多闻以待能者,不犹愈也?”(《国语·晋语》)[75]
“……主其许之先,无以待危,然而 不可徒许也。”赵鞅许诺。(《国语·吴语》)[76]
天下强国无过齐者,大臣父兄殷众富乐,无过齐者。然而 为大王计者,皆为一时说而不顾万世之利。(《战国策·齐策》)
夫玉生于山,制则破焉,非弗宝贵矣,然大璞不完。士生乎鄙野,推选则禄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 形神不全。(《战国策·齐策》)
性也者,吾所不能为也,然而 可化也。积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 可为也。(《荀子·儒效》)
德虽未至也,义虽未济也,然而 天下之理略奏矣。(《荀子·王霸》)
将为胠箧、探囊、发匮之盗而为守备,则必摄缄縢、固扃鐍,此世俗之所谓知也。然而 巨盗至,则负匮、揭箧、担囊而趋,唯恐缄縢、扃鐍之不固也。(《庄子·胠箧》)
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 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庄子·让王》)
今夫水之胜火亦明矣,然而 釜鬵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韩非子·备内》)
夫市之无虎也明矣,然而 三人言而成虎。(《韩非子·内储说上》)
这里的“然而”没有一个含有先行确认上文的意思,它们的意义和用法跟现代汉语的“但是”完全一样,尤其是上面《荀子》第二例“虽”与“然而”前后呼应,“然”字不可能是对上文的确认,《战国策》第二例“然而”和“然”互文,“然而”应该看作是一个词,因此我们认为这些“然而”已经语法化为纯粹的转折连词[77]
2.7 有一些连词,如“既……又……”,在其他语法书中可能是划归为副词的,我们的看法是,“既”用作“已经”等意义时,确实是副词,但是用作“既……又……”这样的结构类型时,它含有的实义已经大大减弱了,所以已经虚化为连词了。
“终……且……”、“终……又……”相当于“既……又……”,王引之《经传释词》卷九云:
《诗·终风》曰:“终风且暴。”毛传曰:“终日风为终风。”《韩诗》曰:“终风,西风也。”此皆缘词生训,非经文本义。“终”,犹“既”也,言既风且暴也。《燕燕》曰:“终温且惠,淑慎其身。”言既温且惠也。《北门》曰:“终窭且贫,莫知我艰。”言既窭且贫也。《伐木》曰:“神之听之,终和且平。”言既和且平也。《甫田》曰:“禾易长亩,终善且有。”言既善且有也。《正月》曰:“终其永怀,又窘阴雨。”言既长忧伤,又仍阴雨也。“终”与“既”同义,故或上言“终”而下言“且”,或上言“终”而下言“又”,说者皆以“终”为“终竟”之“终”,而经文上下相因之指,遂不可寻矣。……《载驰》曰:“许人尤之,众穉且狂。”“众”读为“终”。“终”,“既”也;“穉”,骄也。此承上文而言。女子善怀,亦各有道,是我之欲归,未必非也;而许人偏见,辄以相尤,则既骄且妄矣。盖自以为是,骄也;以是为非,妄也。毛公不知“众”之为“终”,而云“是乃众幼稚且狂”,许之大夫岂必人人皆幼邪?
王氏的意见是正确的。
2.8 在上古汉语中,“所以”不是因果连词。杨伯峻指出上古的“所以”是一个短语,有两种用法:(1)“以”字当“用”字讲,就是“……的方法”的意思(如《墨子·公输》:“吾知所以距子矣,吾不言。”);(2)“以”字当“因”讲,就是“……的原因”、“……的道理”的意思(如《晏子春秋·内篇问上》:“请终问天下之所以存亡。”)。至于作为像现代汉语一样的表果连词,只是后起的现象。不过刘冠群认为,像现代汉语一样的“所以”在先秦的著作中已见其例,如《荀子·议兵》:“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78] 我们认为,就上古汉语中“所以”一般的用法而言,杨氏的意见当然是正确的,但是刘氏的意见也有一定的真理成分。如:
哀公问:“寡人问舜冠於子,何以不言也?”孔子对曰:“古之王者有务而拘领者矣,其政好生而恶杀焉。是以凤在列树,麟在郊野,乌鹊之巢可俯而窥也。君不此问,而问舜冠,所以 不对也。”(《荀子·哀公》)
这里问句用“何以”(为什么),答句“所以”就相当于现代汉语的连词“所以、因此”。同时,在上古汉语中“所以”又有异文“是以”的,如:
吾闻卫世子不肖,所以 泣也。(《韩诗外传》卷二)
《太平御览》卷四百六十九引此句“所以”作“是以”,显然这里“所以”的作用与“是以”同,也相当于后世的连词“所以”。只是这里两个例句,如果理解为“……的原因”也是可以的,因此,要说这里的“所以”已经是如同现代汉语“所以”一样的连词,还缺乏坚强的证据,我们不妨把它们看作是后世真正的表果连词“所以”的滥觞。
一般认为,只有当“所以”之后跟有主谓结构时,“所以”才是真正的连词[79] 。连词“所以”的产生最早当在南北朝时期,例如:
崇之为洛阳令,常得入奏是非,所以朝贵敛手,无敢干政。(《魏书·高谦之传》)
当然,说“所以”之后跟有主谓结构,这只是判断连词“所以”是否已经产生的一个标准,当连词“所以”真正产生之后,如果句子的表因部分和表果部分主语相同,“所以”后面的主语仍然可以省略不说的。
2.9 关于主从连词“而”,王力早年曾经说:“‘节用而爱民’(《论语·学而》)的‘而’虽可认为连词,‘子路率尔而对’(《论语·先进》)的‘而’却不可认为连词,因为依普通的说法,连词的用途是:‘连接一个词于词类相似的另一个词,或连接一个句子于另一个句子’。‘率尔’和‘对’既不是词类相似的两个词,更不是两个句子。……所以‘率尔而对’的‘而’虽不是介词,同时也不是普通所谓连词。”[80] 以后他在《汉语史稿》(中册)第三十九节进一步把这种情况下的“而”完全划归介词,他说:
“而”字在上古兼连介两性。……
在两种情况下,“而”字是介词性的。第一种是“而”字把连绵字或其他副词介绍给动词。例如:
启呱呱而泣。(《书经·益稷》)
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孟子·万章》)
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悠然而逝。(同上)
夫子莞尔而笑。(《论语·阳货》)
第二种是“而”字把谓语形式状语介绍给动词。例如:
因其所大而大之,则万物莫不大。(《庄子·秋水》)
此龟者,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中乎?(同上)
以后他的《汉语语法史》第十章“连词兼介词”一节中仍然认为这种情况下的“而”是介词,不过又补充说:“其实‘而’字只有一种语法功能,那只能是连接。至于是顺接,是逆接,还是把状语连接于谓词,那只是受上下文的影响罢了。”则似乎以为“而”的介词性只是语境造成的,并不是它本身的语法属性了。
我们的看法是,在这种情况下的“而”本身当然也具有词性。鉴于除了“以”字和宾语前置的情况以外,介词全都处在介词宾语之前,而连词则大多处在所连接的成分当中,我们仍然把这种情况下的“而”划分为连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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