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第二十五章(1)
维尔纳。贝克遇到了难题。
他桌子上摆着一封从德国中央保安局第四处B4科来的信,要求他汇报把意大利籍犹太人驱逐到东方去的可能性。贝克为了这一类棘手的事情,同墨索里尼那个拖拖拉拉的官僚机构打交道。譬如说,就是他在把一批批意大利工人运送到德国工厂去。贝克懂得怎样对付罗马的官员,那些面带微笑、态度圆滑的家伙,他们一生的特长就是用个人的魅力、繁琐的公文和敷衍的谈吐来使积极的行动瘫痪。每一次,意大利秘密警察一施加压力,这帮面带微笑、态度圆滑的家伙就吓得象触电似的,不再微笑和滑溜,马上身子笔直,态度老实,把要他们解决的事情办妥。
然而贝克并不是个奇迹创造者;他认为这个对付犹太人的计划是行不通的,没有一个意大利人,甚至上至墨索里尼本人,可能会采取合作的态度,把犹太人打发去送命。哪怕是狂热的法西斯分子,对排犹主义的法律也感到可笑。大多数意大利人喜欢犹太人,或者至少为他们感到难受。所以贝克采取了最恰当的叫人摸不透的策略:他向意大利有关单位写了正式公文,提出质问,得到了敷衍搪塞的正式复文,同他们举行了正式约会,进行了一事无成的秘密商谈,并且把经过情形写成正式记录。他向德国中央保安局送了一份态度消极的正式纪要,还附上意大利人反应消极的全部复文卷宗,相信这件事情将就此结束。
不料负责第四处B4科的党卫军中校寄来一封回信,说他将亲自来罗马。拿一个中校来说,这个人信中的口气未免太专横了。党卫军的军衔同真正德国军队委任的军衔根本不是一码事。党卫军的前身是希特勒的暴力行动小组,眼下已成为一支由纳粹信徒组成的机构臃肿的私人部队,在贝克眼里,它不过是政府警察中的恐怖分子的虚假的“精华”罢了——尽管党卫军的后备役身份已经成为效忠于纳粹的象征,而贝克本人也所以是个后备役的冲锋队中队长。但是这位艾克曼中校看来来头不小,因为大使接着收到那个令人颤栗的声誉仅次于希姆莱的党卫军将军——海德里希寄来的一封简短、严厉的绝密信件,信中说:“一切按艾克曼中校的意图办。”吓得籁籁发抖的大使要求贝克提供一份关于艾克曼中校的第四处B4科的详尽报告。这使贝克不得不把那整个令人沮丧和难以理解的盘根错节的安全机构系统叙述了一下,这种内幕连资格最老的外交界人士也闹不清楚。
这是一个控制政治界的乱七八糟的机构。德国中央保安局第四处原来是最早的秘密警察,是戈林把普鲁士警察训练成的一个特务组织。党卫军的希姆莱和海德里希吸收秘密警察人员进德国中央保安局,这是个章鱼似的把触手伸进柏林各办公大楼的官僚机构,把政府和纳粹党两者的情报和警察职能结合在一起。在纳粹的所有的国家机构中没有比它更糟糕的大杂烩了。德国中央保安局是一个作恶多端、不受限制、包罗一切的机构,但是它显然正是那个党所需要的:一支极权的秘密警察力量,不受联邦法律的约束,只对希特勒负责。
秘密警察的B科是专门对付“各种教派”的。第四种“教派”是犹太人。德国中央保安局的第四处B4科因而就成为秘密警察处理犹太人事务的机构。因此这个艾克曼中校掌握着德国占领下的欧洲所有犹太人的命运,因为他们是被列为保安问题的。他的专横的作风就变得更可以理解了;他统治着八百万到一千万人,管辖的版图比瑞典更大。贝克对他有一种有点提心吊胆的好奇心。
艾克曼在海德里希被刺以后不久,坐汽车来到罗马。尽管汽油奇缺,他还是从柏林一路坐汽车来的。他在大使的陈设豪华的会客室里同大使和贝克会见,当时他发表的第一个意见就是他从来不乘飞机,飞机太不可靠了。这一次会面,他们三个人只是喝喝咖啡,随便聊聊。艾克曼中校虽然穿着一身惹人注目和使人望而生畏的带有银色标志的黑色党卫军制服,他的神情和动作看上去倒很讨人欢喜;简直没有军人习气,倒象是个高级会计师,一副生气勃勃、精明干练、干脆利落的样子。但是他缺乏风度。他喝咖啡的时候发出粗俗的响声。大使身材笔挺,脸色红润,是一个富于实干精神、举止文雅、上了年纪的上等人,他是元帅的后代;然而正是这个年老的大使对那个三十多岁的讲究实际的官僚毕恭毕敬,而不是相反的情况。大使向艾克曼保证大使馆内的一切由他支配,还请求艾克曼向党卫军国家领袖希姆莱转达他对海德里希将军的不幸逝世表示真挚的悼念,接着他就把中校交给维尔纳。贝克去应付了。
在贝克的办公室里,艾克曼又变得专横起来。他对罗马的官员那种消极的反应表示露骨的藐视。意大利人是不能谈正经事的,他说,只会摆摆架子、装装样子,根本不懂犹太人问题。尽管意大利有着政府,这件关于犹太人的事情将由安全警察和外交部来解决。因为在元首看来——艾克曼时不时伸直一个食指,摆出一副学究式的架势说——犹太人问题不受国境线的限制。譬如说,欧洲有一场淋巴腺鼠疫传染病,如果细菌在地面上那些看不见的线——所谓国境线——以外,就听凭它们去繁殖,那么鼠疫怎么能扑灭呢?元首的不可动摇的意图是把欧洲大陆上的犹太人消灭干净。因此,贝克博士作为驻罗马的政治秘书,不应该仅仅送上一些消极的报告,而应该干得更好一些。
“可是意大利不是一个被占领的国家,”贝克温和地反驳,“它是主权国家,并且用不着我来指出,是个正式的军事同盟国。而那些犹太人仍然是意大利的国民。”
艾克曼脸上浮出一丝表示赞许的微笑,他那张又阔又薄的嘴显得更阔了。归根结蒂,贝克博士是个现实主义者!不错,在被占领国的首都,事情就比较简单了。德国中央保安局能够把人安插在德国大使馆里,接管犹太人问题。但是在罗马这样做会刺痛意大利人敏感的国家荣誉感。正因为这是一个棘手的任务,所以干起来格外有劲。
他,艾克曼,是来给贝克提供指导方针的。远在战争爆发以前,他就一直处理各种方面的犹太人事务。除了第三帝国以外,没有一个政府完全了解元首的眼光远大的政策,艾克曼说,象一个教师那样使劲摇着他的食指。别的政府全被基督教的或是自由主义的观念闹糊涂了。那些政府很乐意恢复欧洲所有的法典中一度都有排犹主义的法令,把它们国内的犹太人从政府内、各种专业的职位上和他们居住的高级住宅区内清洗出去,用税收来剥夺得他们一个子儿也没有。至于更激烈的措施嘛用B些政客就要思前忖后,犹豫不决了。
艾克曼越谈越起劲,香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接着说,贝克应该记住一个关键性步骤:最要紧的是使意大利立即移交一些犹太人给德国,不管人数多么少和根据什么原则。一旦跨出了第一步,原则就确立了,局面就打开了,违抗德国政策的现象就会渐渐消灭。这是他不止一次的经验。因为尽管税收奇重,犹太人总是能够用这样或那样的花招巧妙地保全他们的财产。但是一旦他们被送走,那就完蛋啦!遗留下来的财富就能被没收。一旦一个政府能够被说服交出一些犹太人,并且第一次得到了因此带来的惊人收入,他们的态度通常会变得狂热起来。这种情形在一个又一个国家接连发生。那些怯头怯脑的政客需要弄懂的只是:那样做多么容易,他们的人民并不那么真正反对,犹太人是多么甘心情愿地服从,世界上其他国家是多么冷淡地旁观,而最重要的是,从元首英明的政策中有多少利益可得。
举一个例子吧,艾克曼说,他眼下正在同保加利亚谈判一项交易。那是一个糟糕的体制,一个摇摆不定的卫星国,随时都可能倒向任何方面。德国军队在夏季攻势中取得了进展,保加利亚国王才软下来。隆美尔的节节胜利,在克里米亚巨大的挺进,终于使他真正肯谈买卖了。把所有保加利亚犹太人一网打尽的关键是一小撮现在居住在德国的保加利亚犹太人。交换条件正在达成。保加利亚将控制所有逃到那里去的德国犹太人,而德国将对付帝国土地上的保加利亚犹太人。在经济利益方面,保加利亚人占了便宜,但是他们正式默认了德国的基本政策;他们把犹太裔的保加利亚公民抛给了德国人。在这个主要问题上得到胜利了。意大利同保加利亚没多大的不同,也是一个弱国,由一伙反复无常的政客管理着。所以贝克博士可以试一试同样的办法。
艾克曼接着说,问题全在于各种不同的犹太人目前所处的地位。现在居住在意大利的、土生土长的犹太人将是最难弄到手的。犹太侨民就比较容易,但是他们仍然有某种庇护权。首先应该向居住在德国的意大利犹太人下手。那一批可爱的人的确切数字是一百十八名,艾克曼说。他会给贝克博士送来他们每一个人的档案材料,那上面有他们的出生地点、目前在德国的地址、年龄、健康情况、主要的社会关系和财产清单。接着贝克博士就应该向法西斯要人们推荐保加利亚的处理方式。而且贝克博士还可以采用一个极好的人道主义理由。如果说德国对待犹太人的政策确实太严厉——不过,他当然应该否认这一点的——这项交易只会对犹太人有好处,对不对?能摆脱德国控制的犹太人将比交给它处理的犹太人多得多,因为在意大利有好几百德国犹太人哪。艾克曼象一个吝啬的讨价还价的商人那样带着狡猾的笑容加了一句,贝克用不着担心那些拿来作交换条件的在意大利的德国犹太人;他们到头来总是会被设法弄到手的。
总而言之,艾克曼说,打开缺口顶要紧。贝克博士同小姑娘睡过觉吗?这就是整个诀窍:开头是温柔地哄,一大套的甜言蜜语使她神魂颠倒,遇到适当的时机——马上下手!干了第一回,以后就没问题啦。这个意大利犹太人的问题需要有个会哄的外交家来处理。劳工部热烈推荐贝克博士,国家领袖希姆莱满怀信心地企待着积极的结果。
艾克曼的意思越是说得清楚,维尔纳。贝克越是感到不喜欢。他听够了熟悉内幕的人悄悄透露的关于东方犹太人集中营的消息。排犹主义者在外交部里多的是,全是里宾特洛甫一手培养出来的。其中最坏的是一个副部长,不恰当地名叫马丁。路德,是一个绝密的叫德意志的小组的头子,那是处理犹太人的事情的。有一次在柏林的宴会上,贝克同这个粗俗的醉汉谈过话。路德不知喝了多少,带着幸灾乐祸的微笑,眨眨眼,用手捂着嘴自动透露,犹太人在东方的集中营里终于在“屁股狠狠地挨打”,就象元首预言的那样。在较高级的德国人中间,这个题目是避而不谈的。维尔纳。贝克从来没向任何人打听过这种事的细节,而且设法避免去想这整个不幸的事。他在部队里的那个弟弟近来也绝口不提这种事情了。
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圆肩膀,长着一张瘦削的长脸。狐狸似的尖鼻子、高高的秃脑门,动作敏捷,穿着一身使他这个坐办公室的人脸色益发苍白的黑军服,正在劝他自动跳进这个泥塘,深深地陷在里面。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外交人员和历史学博士,有一件事情贝克再怎么也忘不了:一切战争都要结束,而战后的清算可能会给人惹麻烦的。他对自己在征集意大利劳工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心里有点感到不安。他大批否决过反映情况艰苦的申诉书,这使他烦恼。战争是战争,命令是命令,但是这样对付犹太人实在太不象话了。
他打算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直截了当地说:“让我指出一个事实。在征集劳工的时候,我不得不在保证书上明确地写明目的地、工资和劳动条件。”
“那当然啦,不过那些是意大利人。这些可是犹太人。”
说话的声调使贝克感到狼狈,因为艾克曼仿佛在说:“这些可是马。”
“罗马的官员仍然拿他们当意大利公民看待。他们将问我那一百十八名犹太人在哪里重新安家,他们将在那里干什么,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我将不得不写一份外交部的正式复文摆在案卷里。”
“好极了!”艾克曼耸耸肩膀,微笑起来,丝毫没有被打动的样子。“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嘛。那一套屁话算得了什么?”
贝克倒抽了一口冷气,但是他设法按捺住了性子。他已经对纳粹分子的粗俗感到习惯了,而且不得不容忍。“外交部门可不是这么工作的,你知道。我们在劳工问题上是非常讲究实际的。我们的说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得到这么顺利的结果”
两个人瞪着眼互相看着。艾克曼中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脸上所有的皱纹都稍微显得僵硬起来,一双小眼睛里流露出奇怪的、呆呆的神情。“要是你喜欢的话,”他用低沉的讽刺声调说,声音是从空洞洞的胸膛里发出来的,“我倒乐意确切地告诉你,按照元首亲自下的命令,那些犹太人将到哪里去,他们将受到怎么安排。然后,你自己决定编一个什么故事去写给意大利人吧。”那个人的眼睛里没有焦点。在他闪闪发亮的眼镜后面,看上去好象有两个黑窟窿张开着,而在那两个窟窿里,维尔纳。贝克博士看到了恐怖,看到了尸体堆成山的幻景。他们两人一句话都没说,但是这沉默的片刻使那个政治秘书明白那些被放逐的犹太人的下场。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局面,真叫人沮丧。他脊背上感到一阵阵冷颤,只好抓救命稻草了。“一定要让大使知道。”
“啊,我懂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那张铁青的长脸上神色缓和了。艾克曼用富于幽默感的亲切声调说:“他就是那种给我们添麻烦的、落后的老混蛋,对不对?哦,外交部长会亲自跟他讲明情况的。这会治得他乖乖闭上嘴,我向你保证,他会老实得屁也不敢放。他不敢对里宾特洛甫说‘呸’。”艾克曼高兴地叹了一口气,摇摇食指。“我告诉你,你只要把这件事情办妥,就可以指望大大地高升。老兄,你办公室里有点白兰地吗?我今天早晨坐汽车赶了两百公里,还没吃上早饭哩。”
维尔纳端来了一瓶酒、两个酒杯,他一边倒酒,一边迅速地思付。“他甚至不应该流露出同意的样子;要不然,万一他交不出人来,就会大难临头。关于犹太人的问题,意大利人是不肯让步的;这一点他拿得稳。他们可能把犹太人围在集中营里,虐待他们,等等;但是把他们交出来,放逐出去——那可办不到。他们碰碰杯,喝着酒,他说:”嗯,我试一试。不过成不成得看意大利人怎么说。我没办法。谁也没办法,除非咱们占领意大利。“
“是这样吗?你没办法。”艾克曼粗暴地,象对待一个侍者似的把空酒杯递过去。贝克又在杯子里倒满酒。中校又干了一杯,双手交叉着放在肚子上。“我现在要求你,”他说,“解释一下杰斯特罗的情况。”
“杰斯特罗的情况?”贝克结结巴巴地说。
“你在锡耶纳,贝克博士,扣住了一个无国籍的犹太人,名叫埃伦。杰斯特罗,六十五岁,是一个从美国来的着名作家,带着一个侄女和她的小孩子。你去看过他们。你写过信给他们。你打过电话给他们。是不是?”
在处理有关杰斯特罗的问题时,贝克当然一再运用过他同德国秘密警察的关系。他知道那一定是艾克曼的消息来源。他一向是抛头露面、公开活动的,这没什么可害怕的。中校突然改变态度显示出对细节的惊人的记忆力,无非是用这个办法来使他大吃一惊罢了。艾克曼眼下坐得笔挺,皱起了脸皮,流露出怀疑的神情,简直就是恶毒成性的秘密警察官员的活标本。
贝克尽可能显得若无其事,解释他打算要埃伦。杰斯特罗干什么。
艾克曼从一盒烟里摇出一支烟卷,叼在嘴上,说:“不过贝克博士,这一切真叫人摸不透。你谈到诗人埃兹拉。庞德和他给罗马电台作短波广播。这是个好材料,好得很。宣传部录音和运用这些广播。可是诗人埃兹拉。庞德是个难得的人,是个非常有学问的美国排犹主义者。他揍犹太银行家和罗斯福的屁股,比我们自己的短波广播更厉害。你怎么能拿这个叫杰斯特罗的人跟他去比?杰斯特罗是个纯血统的犹太人啊。”
“埃兹拉。庞德的广播对美国听众不起作用。请相信我的话。我了解美国。他一定被那边当作一个卖国贼或是疯子看待。我给杰斯特罗安排的是……”
“我们知道你在美国念过书。我们还知道杰斯特罗是你的老师。”
贝克感到他是在白费口舌——他的设想是党卫军军官的头脑没法理解的——但是他不得不继续磨嘴皮子。他希望的是,他说,“一次或是一系列有远见的和宽恕精神的崇高的广播,把德国人和日本人说成是被剥夺、被误解的富有自豪感的民族,把同盟国说成是霸占着用武力获得的财富不放的大富豪,并且把整个战争说成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流血事件,应该立即用‘分享霸权’的办法来解决。”这个出色的措辞是杰斯特罗本人创造出来的。由一位声誉卓着的犹太作家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美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会削弱战争的努力和鼓励人们从事和平运动。说不定其他那些侨居意大利的高级知识分子,象桑塔雅纳和贝伦森,也会效法杰斯特罗。
艾克曼脸上流露出不相信的神情。桑塔雅纳这个名字显然对他是完全陌生的。一听到贝伦森,他的眼光尖锐起来了。“贝伦森?那是一个精明的犹太百万富翁。贝伦森有许多保护。哦,好吧。那个杰斯特罗什么时候开始广播?”
“这还没有肯定。”艾克曼用严厉和惊奇的眼光盯着他,又加了一句:“问题在于要说服他,这需要时间。”
中校温和地微笑了。“真的?干嘛需要时间?说服一个犹太人还不简单。”
“为了取得效果,做这件事一定要出于他自愿。”
“不过,你要犹太人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而且是自愿去做的。话得说回来,我相信我现在懂得你的意思了。他是你从前的老师,一个好人。你心里对他还有感情。你不愿意使他烦恼或是吓唬他。这‘算不上你在照顾或是保护一个犹太人,”——艾克曼快活地微笑,象教师那样摇摇食指——“不是这么回事,而是,更确切地说,你认为用蜂蜜比用香醋能逮到更多的苍蝇。嗯?”
贝克博士开始感到担心。这个人有点儿象演员,他的变化无常的情绪和态度是难以对付的。然而,不管他对犹太人有多大的权力,他不过是个党卫军中校罢了,贝克告诉自己。他,贝克,绝不应该受他的威吓去承担一个办不到的任务。他回答得尽可能轻松而充满信心。“我有把握我采用的办法是正确的,会得到满意的结果。”
艾克曼点点头,短促地咯咯笑起来。“说得对,说得对,如果你在战争结束以前能得到结果的话。顺便问一下,你的家眷跟你一起在这儿罗马吗?”
“不,他们呆在老家。”
“老家在哪儿?”
“斯图加特。”
“你有几个孩子?”
“四个。”
“男孩呢?还是小姑娘?”
“三个男孩。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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