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亚特》第十卷(2)
其时,赫克托耳亦不准勇莽的特洛伊人
入睡。他召来所有的头领议事,
特洛伊人的王者和首领。
他把这些人召来,提出了一个狡黠的计划:
‘你们中谁愿接受这趟差事?做好了,
可得重赏。赏礼丰厚,足以偿付他的劳力。
我将给他一辆战车和两匹颈脖粗壮的良驹,
阿开亚人的快船边最好的骏马。
谁有这个胆量,也为自己争得荣誉,
前往迅捷的海船,探明那里的
实况:是像往常一样,警戒森严,还是——
或许,由于受到我们的重创,阿开亚人正聚在一堆,
谋划遁逃之事,无心暇顾夜防的繁琐,
布岗设哨;他们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赫克托耳言罢,在场者全被镇得目瞪口呆。
人群里,有个名叫多隆的,神圣的特洛伊信使欧墨得斯
之子,拥有大量的黄金和青铜,
长相丑陋,但腿脚轻捷,
独子,有五个姐妹。面对
特洛伊人和赫克托耳,此人开口发话,说道:
“赫克托耳,我的心灵和豪莽的激情催我
贴近快捷的海船,刺探军情。
这样吧,举起你的节杖,当着我的脸面,庄严起誓,
你将给我骏马,还有铜光闪烁的
马车,那辆载负裴琉斯之子的战车。我将
为你侦探,获取军情,使你不致白白期待。
我会潜行在整个军营,找到
阿伽门农的海船,那该是敌方头领聚会
谋划的去处——是决定逃离此地,还是继续会战。”
听罢这番话,赫克托耳紧握节杖,发誓道:
“让宙斯、赫拉的炸响雷的夫婿亲自
为我作证,其他特洛伊人谁也不许登乘这辆马车,
只有你,我发誓,才能使唤这对良驹;这是你终身的光荣!”
就这样,赫克托耳信誓旦旦,虽说徒劳无益,却催励着多
隆登程上路。他迅速背起弯翘的硬弓,在他的肩头,
披起一张灰色的生狼皮,拿过一顶
水獭皮帽,盖住头顶,操起一杆锋快的投枪,
冲出营区,直奔海船——他再也没有回来,
从船边带回赫克托耳所要的情报。
就这样,他离开熙攘的人群和驭马,
匆匆上路,急不可待。然而,卓越的俄底修斯
看着此人行来,对狄俄墨得斯说道:
“有情况,狄俄墨得斯,有人正从敌营过来!
我不知道他是想探视我们的海船,
还是来剥取死者的甲件。不管怎样,
先放他过去,待他进入前面的平地,稍稍跨出几步后,
我们再奋起扑去,紧追不放,抓他个
措手不及。但是,如果他跑得比我们更快,
那就把他逼向海船,以防他撒腿回营,丝毫不要
松懈,用你的投枪拦截,决不能让他回跑,跑回特洛伊。”
言罢,他俩闪到一边,伏在尸堆里,
而多隆却不知不觉,傻乎乎地跑了过去,腿脚飞快。
当他跑出一段距离,约像骡子犁拉出的一条地垄的
长短——牵着犁头,翻耕深熟的庄稼地,
骡子跑得比牛更快——他俩开始追赶。
听到噔噔的脚步声,多隆原地止步,直立不动,
以为来人是他的特洛伊伙伴
前来叫他回营——赫克托耳已打消进攻的心念。
但是,当他俩进入投枪的射程,或更近的距离时,
他才看清来者不善,随即甩开双腿,拼命
奔跑;他俩蹽开腿步,紧紧追赶。
像两条训练有素的猎狗,露出尖利的犬牙,盯上一头猎物,
一头小鹿或一只野兔,心急火燎,顺着林地的
空间,穷追猛扑;猎物撒腿江跑,发出尖利的叫声。
就像这样,图丢斯之子和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劫者,
切断了他回营的归路,紧追不舍,毫不松懈。
当他朝着海船飞跑,接近阿开亚人的
哨兵,雅典娜给图丢斯之子注入
巨大的勇力,以免让其他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
率先投枪,使秋俄墨得斯屈居第二。
强有力的狄俄墨得斯冲上前去,喊道:
“再不停步,我就投枪捅翻你这小子!我知道,你
最终逃不出我的手心,躲不过暴烈的死亡!”
言罢,他挥手投枪,但故意打偏了一点,
锋快的枪尖掠过多隆的右肩,
深扎进泥地里。多隆大惊失色,止步呆立,
结结巴巴,牙齿在嘴里嗒嗒碰响,
出于人骨的恐惧。两人追至他的身旁,喘着粗气,
压住他的双臂,后者涕泗横流,哀求道:
“活捉我,我会偿付赎金。我家里堆着
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
家父会用难以数计的财礼欢悦你们的心房,
要是听说我还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不要怕,死亡还没有临头。
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在这漆黑的夜晚,其他凡人都已入睡,
你为何离开军营,独自一人,朝着海船潜行?
是想抢剥死者的铠甲,还是奉赫克托耳的命令,
前往深旷的海船,逐一刺探船边的军情?
也许,是你自己的意愿促你踏上这次行程?”
多隆双腿发抖,应声答道:
“是赫克托耳把我引入歧途,诱以过量的嗜望。
他答应给我裴琉斯之子、高傲的阿基琉斯的
风快的骏马,连同他的战车,闪着耀眼的铜光。
他命我穿过匆逝、乌黑的夜雾,
接近敌营,探明阿开亚人的动静,
是像往常那样,派人守护着海船,
还是因为受过我们的重创,正聚在一堆,
谋划逃遁之事,无心暇顾夜防的繁琐,
布岗设哨;阿开亚人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咧嘴微笑,说道:
“不用说,这些是你梦寐以求的厚礼,
骁勇的阿基琼斯的烈马,凡人很难
控制或在马后驾驭,谁也不行,
除了阿基琉斯,因为他是女神的儿子。
好了,回答下一个问题,你要老老实实地道来:
你在何地登程,离开兵士的牧者赫克托耳?
他把甲械放在哪里?他的驭马又在何处?
其他特洛伊人的位置在哪——哨兵和呼呼入睡的战勇?
他们在一起策划了什么?打算留在
原地,紧逼着海船,还是撤回
城堡,撇下受过重创的阿开亚兵汉?”
听罢这番话,欧墨得斯之子多隆答道:
“好吧,我这就回话,把这一切准确无误地告诉你。
眼下,赫克托耳正和各路头领议会,
避离营区的芜杂,谋划在神一样的伊洛斯的
坟前。至于你所问及的哨兵,我的英雄,
那里一个也没有;我们没有挑人守卫或保护宿营的兵丁。
只有特洛伊人,出于需要,守候在他们的营火边,
一个个顺次提醒身边的战友,不要
坠入梦境,而来自远方的盟友
都已昏昏入睡,把警戒的任务让给了特洛伊兵勇,
因为他们的妻子儿女没有睡躺在那里,贴着战场的边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追问道:
“他们睡在哪里?和驯马能手特洛伊人混在
一起,还是分开宿营?告诉我,我要知晓这一切。”
听罢这番话,欧墨得斯之子多隆答道:
“你放心,我这就回话,把这一切准确无误地告诉你。
卡里亚人和派俄尼亚人驻在海边,带着他们的弯弓,
还有莱勒格斯人、考科尼亚人和卓越的裴拉斯吉亚人。
在苏姆伯瑞一带,驻扎着鲁基亚人和高傲的慕西亚人,
还有驱车搏战的弗鲁吉亚人和战车上的斗士迈俄尼亚人。
不过,你为何询问这一切,问得如此详细?
如果你有意奔袭特洛伊人的营盘,
瞧,那边是斯拉凯人[●]的营地,刚来不久,离着友军,
●斯拉凯人:盟军中确有来自斯拉凯的部队(见2·844),来自赫勒斯庞特
以北。雷索斯的人马来自欧洲,靠近马其顿一带。
独自扎营,由王者雷索斯统领,埃俄纽斯之子。
他的驭马是我见过的最好、最高大的良驹,
比雪花还白,跑起来就像旋风一般。
他的战车满饰着黄金和白银,
铠甲宽敞硕大,纯金铸就,带来此地,看了让人
惊诧不已。它不像是凡人的用品,
倒像是长生不老的神祗的甲衣。
现在,你们可以把我带到迅捷的海船边,
或把我扔在这里,用无情的绳索捆得结结实实,
直到你们办完事情,用实情查证,
我的说告到底是真话,还是谎言。”
然而,强有力的狄俄墨得斯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
“溜走?我说多隆,你可不要痴心妄想,
尽管你提供了绝妙的情报;你已被我们紧紧地捏在手里!
假如我们把你放掉或让你逃跑,
今后你又会出现在阿开亚人的快船旁,
不是再来刺探军情,便是和我们面对面地拼斗。
但是,如果我现在把你解决,捏死在我的手里,
以后,你就再也不会出来,烦扰我们阿耳吉维人的壮汉。”
听罢这番话,多隆伸出大手,试图托住他的
下颌,求他饶命,但狄俄墨得斯手起一剑,
砍在脖子的中段,劈断了两边的筋腱;多隆的
脑袋随即滚人泥尖,嘴巴还在唧唧呱呱地说着什么。
他们执下他的貂皮帽子,剥走
那张生狼皮,拿起了弯弓和长枪。
卓越的俄底修斯高举起夺获的战礼,对着雅典娜,
掠劫者的福佑,开口诵道:
“欢笑吧,女神;这些是属于你的东西!俄林波斯所有的
神中,我们将首先对你祭告——只是请你继续
指引我们,找到斯拉凯人的驭马和营地。”
言罢,他把战礼高举过头,放在
一棵柽柳枝丛上,抓过大把的芦苇
和繁茂的柽柳枝条,作为醒目的标记;这样,在回返的
路上,顶着匆逝、漆黑的夜雾,他们就不至于找不到这些东西。
两人继续前进,踩着满地的甲械和黑沉沉的污血,
很快便来到要找的斯拉凯人的营地。
这帮人正呼呼鼾睡,营旅生活已把他们折磨得困倦疲惫。
精良的甲械整整齐齐地堆放在身边的泥地,
分作三排,而驭马则分站在各自主人的身边,静候伫立。
雷索斯睡在中间,身边站着他的快马,
拴系在战车的高层围杆上。俄底修斯眼快,
看到此人的位置,并把他指给狄俄墨得斯:
“看,狄俄墨得斯,这便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些是他的驭马,
即多隆——那个被我们砍掉的人——给我们描述过的良驹。
来吧,使出你的全部勇力,不要只是站在这里,
闲搁着你的武器。解开马缰——
不然,让我来对付它们,由你动手杀砍。”
他言罢,灰眼睛雅典娜把勇力吹人狄俄墨得斯的躯体,
后者随即动手宰杀,一个接着一个,上下飞砍的
利剑引出凄惨的嚎叫,鲜血染红了土地。
像一头狮子,逼近一群无人牧守、看护的
绵羊或山羊群,带着贪婪的食欲,迅猛扑击,
图丢斯之子连劈带砍,一气杀了
十二个斯拉凯人。每杀一个,他都
先站在睡者身前,然后挥剑猛砍,而
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则从后面上来,抓住死者的脚跟,
把他拉到一边,心想这样一来,长鬃飘洒的
骏马即可顺利通过,不致因为踩到尸体
而惊恐慌乱——尸躺的惨状,它们还没有见惯。
其时,图丢斯之子来到那位王者的身边——
他手下的第十三个死鬼——夺走了生命的香甜。
其时,他正躺着猛喘粗气——夜色里,一个恶梦
索绕在他的头顶:俄伊纽斯的儿子,出自雅典娜的安排。
与此同时,坚忍的俄底修斯解下风快的骏马,
把缰绳攥在一起,用弓杆抽打,
赶出乱糟糟的地方——他没有想到
可用马鞭,其时正躺在做工精致的战车里。
他给卓越的狄俄墨得斯送去一声口哨,以便引起他的注意。
然而,狄俄墨得斯却停留在原地,心中盘想着下一步
该做的事情:是夺取战车——里面放着那套漂亮的铠甲
——抓着车杆拖走,或把它提起来带走,
还是宰杀更多的斯拉凯兵勇?就在他
权衡斟酌之际,雅典娜
迅速站到他的身边,对这位卓越的勇士说道:
“现在,心胸豪壮的图丢斯之子,是考虑
返回深旷的海船的时候了。否则,你会受到追兵的迫胁——
我担心某位神祗会唤醒沉睡的特洛伊兵丁。”
雅典娜言罢,狄俄墨得斯心知此乃女神的声音,
赶忙登上战车;俄底修斯用弓背抽打
驭马,朝着阿开亚人的快船疾驰而去。
但是,银弓之神阿波罗亦没有闭上眼睛,
眼见雅典娜正出力帮助图丢斯之子,气得大发雷霆,
一头扎进入员庞杂的特洛伊军阵,
唤醒了一位斯拉凯头领,希波科昂,
雷索斯高贵的堂表兄弟。他一惊而起,
发现快马站立之处空空如也。
伙伴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呼喘出生命的余息,
不由得连声哀嚎,呼叫着心爱的伴友的名字。
营地里喧声四起,惊望着两位壮士创下的
浩劫,在返回深旷的海船前;
特洛伊人你推我操,乱作一团。
当他俩四至杀死侦探多隆的地方,
宙斯钟爱的俄底修斯勒住飞跑的快马,
图丢斯之子跳到地上,拿起带血的战礼
递给俄底修斯,然后重新跃上马车,
举鞭抽打;骏马撒腿飞跑,不带
半点勉强,朝着深旷的海船,它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奈斯托耳最先听到嗒嗒的马蹄声,说道: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不知是我听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的心灵告诉我,
此刻,轰响在我耳畔的是迅捷的快马踏出的蹄声。
但愿俄底修斯和强健的狄俄墨得斯
正赶着风快的骏马,跑离特洛伊人的营地!
我心里十分害怕,阿开亚人中最好的战勇
可能在特洛伊人嗷嗷的杀声中惨遭不幸。”
然而,话未讲完,人已到了营前。二位
步下战车,兴高采烈的伙伴抓住
他们的双手,热情地祝贺他们的回归。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问道;
“告诉我,受人称颂的俄底修斯,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你俩如何得到这对驭马,是夺之于人马众多的特洛伊
军营,还是因为遇到某位神明,接受了他的馈赠?
瞧,多好的毛色,简直就像太阳的闪光。
战场上,我曾和特洛伊人频频相遇,我敢说,
我从未躲缩在岸边的海船旁,虽然我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兵。
然而,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好马,连想都没有想过。
我想,一定是某位神祗路遇二位,并以驭马相送。
你俩都受到汇聚乌云的宙斯的钟爱,
都是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喜爱的凡人。”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
一位神祗如果愿意,可以随手牵出
比这些更好的骏马;他们远比我们强健。
你老人家问及的这对驭马,来自斯拉凯,
刚到不久,勇敢的狄俄墨得斯杀了它们的主人,
连同他的十二个伙伴,躺在他的身边,清一色善战的壮勇。
我们还宰掉一个侦探,第十三个死者,在海船附近,
受赫克托耳和其他高傲的特洛伊人派遣,
前来刺探我们的军情。”
言罢,他把蹄腿飞快的骏马赶过壕沟,
发出朗朗的笑声;其他阿开亚人跟随同行,
个个喜形于色。他们来到狄俄墨得斯坚固的
营棚,用切割齐整的缰绳拴住骏马
在食槽边——狄俄墨得斯捷蹄的驭马
早已站在那里,嚼着可口的食餐。
在船尾的边沿,俄底修斯放下取自多隆的
带血的战礼,进献给雅典娜的祭品。
然后,他们蹚进海流,搓去小腿。
大腿和颈背上粘糊糊的汗水;
海浪冲涌,卷走了皮肤上淤结的斑块,
一阵清凉的感觉滋润着他们的心田。
然后,他们跨人光滑的澡盆,
浴毕,倒出橄榄油,擦抹全身。
随后,他们坐下就餐,从谱满的兑缸里舀出
香甜的醇酒,泼洒在地,祭悦雅典娜的心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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