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一个爱情故事》第二章(2)
3
玛莎边吃饭,边抽烟。她交替着吃一口饭,吸一口烟。每一样菜她都吃了一点
儿,然后就把盆子推开了;但是她不断地给赫尔曼夹菜,要他多吃些。“就当你是
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你那个乡下人给你拿来一片猪肉。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这种事情还会发生的。屠杀犹太人是合乎天理人情的。犹太人一定要被屠杀——这
是上帝的希望。”
“女儿,你真叫我伤心。”
“事实就是这样。爸爸总是说,任何事情都出自上帝的意旨。你也是这么讲的,
妈。如果上帝能允许欧洲的犹太人被杀害,那么,有什么理由可以认为他会制止美
国的犹太人被斩尽杀绝呢?上帝才不在乎哪,上帝就是这样的。对吗,赫尔曼?”
“谁知道?”
“你对什么问题都是同一个答复:‘谁知道?’总有人知道的!如果上帝是万
能的、全能的,他应该而且能够保护他所爱的人民。如果他坐在天堂里,保持沉默,
这说明人民一定同去年的严寒一样使他厌烦。”
“女儿,你倒是想不想让赫尔曼安静一会儿?刚才你把肉烧糊,现在他吃饭,
你又用各种问题来打扰他。”
“没关系,”赫尔曼说。“但愿我能知道答案。可能苦难是上帝的一个属性。
如果人同意一切都是上帝,那我们自己也是上帝了;如果我揍你,那就是说,上帝
挨了揍。”
“为什么上帝要揍自己呢?吃吧,别在盆子里剩下什么。那是你的哲学吗?如
果犹太人是上帝,纳粹也是上帝,那就没什么好谈了。妈烤了一个什锦饼,我去给
你拿一块。”
“女儿,他得先吃糖汁水果。”
“他先吃什么不都一样?反正到了胃里全都和在一起。你太专横,妈,你就是
这么个人。好吧,给他把糖汁水果拿来。”
“请你们别为了我吵嘴。我先吃什么没什么关系。如果你们两个人都不能和睦
相处,那还有什么和平呢?地球上最后两个人也将互相残杀。”
“你怀疑吗?”玛莎问。“我不怀疑。他们会拿着原子弹面对面地站着饿死,
因为双方都不给对方一个吃饭的机会。如果其中的一个想用点时间吃饭,另一个就
会扔炸弹。爸爸总是带我去看电影。她不喜欢电影。”玛莎朝她母亲点点头。“但
是爸爸却是个电影迷。他总是说,一看电影,他就会忘记一切烦恼。现在我对电影
不感兴趣了,不过那个时候我也很爱看。我总是和他坐在一起,他让我握着他的手
杖。爸爸离开华沙的那天,所有的男人都穿过普拉加大桥走了,他指着他的手杖说,
‘只要有这根手杖,我就不会绝望。’我干吗要提这事儿?啊,对了!有一部电影
讲两只鹿,两只公鹿,为了一只母鹿在角斗。它们的角绞在一起,互相厮打着,直
到其中的一只倒地死去。剩下的那一只也半死不活。在整个角斗过程中,那只母鹿
始终站在一边吃草,好像这事跟它毫无关系似的。那时我是个孩子,正在上高中二
年级。当时我就认为,如果上帝让无知的野兽干出这样野蛮的行为,那真是毫无指
望了。在集中营里我经常想起这部电影。它使我憎恨上帝。”
“女儿,你不该这么讲。”
“我做许多我不该做的事情。把糖汁水果拿来!”
“我们怎么能了解上帝呢?”希弗拉。普厄朝炉子走去。
“说真的,你不该跟她争得这么厉害,”赫尔曼温和地说。“你这么做能有什
么结果呢?如果我母亲现在还活着,我不会跟她顶嘴的。”
“你倒教起我怎么办了吗?跟她生活在一起的是我,不是你。一星期中有五天
你呆在那个乡下人那儿,好不容易到了这儿,你倒说教起来了。她的虔诚和小心眼
使我生气。如果上帝是非常公正的,那她干吗因为汤没有像她要求的那么做得快,
就要发那么大的火呢?如果你要知道我的看法,她可是比任何无神论者更热中于物
质的东西。开始,她怂恿我和里昂。托特希纳结婚,因为他经常给她带来小蛋糕。
后来,她开始找他的岔儿——天知道为什么。对我来说,跟谁结婚不都一样?我反
正早就完了,这有什么关系?不过,告诉我,你那小乡下人怎么样?你是不是对她
说,你又要出门去推销书?”
“我还能说别的什么呢?”
“你今天在哪儿?”
“在费城。”
“如果她发现了咱俩的事会怎么样?”
“她永远不会发现的。”
“这种可能性总是存在的。”
“你可以放心,她是永远不会使咱们分开的。”
“我没这么肯定。如果你能和一个目不识丁的傻瓜在一起呆这么多时间,那你
当然不需要其他更好的人步。还有,给一个骗子拉比干这种苦差使有什么意思?至
少以你自己的名义当个拉比或骗子。”
“我不能这么干。”
“你仍然躲在草料棚里。这是事实!”
“对,这是事实。有一些士兵能在城市上空扔一枚炸弹,杀害成千的老百姓;
可是他们没法杀一只鸡。只要我没看到受我骗的读者,他们也没看见我,我就能忍
受。再说,我给拉比写的那些东西并没什么害处,只有好处。”
“那意思说你不是骗子?”
“我是骗子,咱们别谈它了!”
希弗拉。普厄回进屋里。“糖汁水果来了。等一下,让它凉一凉。我的女儿她
把我说成什么呀?她在说什么?按她说的,你会以为我是她最坏的敌人。”
“妈,你知道那句俗话:‘愿上帝为我防备朋友,我要为自己防备敌人。’”
“我看到过你是怎么为自己防备他们的。啊,是啊,既然在他们残杀了我的全
家和我的同胞以后,我还活着,那么你的话是正确的。只有你,玛莎,一个人是可
靠的。如果你们还不想休息,我得去休息了。”
4
吃过晚饭,赫尔曼到他自己的房间里去。他住的这间房间很小,只有一扇窗子,
从窗户往下看,可以看到一个小院子。院内长着青草和一棵歪脖子树。床上皱里吧
卿。屋里到处都是书、稿子和赫尔曼胡写乱画的纸片。
玛莎的手指间总是夹着一支香烟,赫尔曼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支钢笔或者铅笔。
就是在利普斯克的草料棚里,只要从棚顶的缝隙里透进来的亮光能让他看得见,他
就写啊,做笔记啊。他练习一种华丽的书法,刻苦地写花体字字母。他画各种各样
长着凸耳朵、长鹰钩鼻、圆眼睛的怪人,怪人的四周是喇叭、号角和毒蛇。就是在
梦中他也在写——用拉希的字体,在黄纸上写一本既是故事书,又有犹太教神秘主
义启示,还有科学发现的综合性作品。有时候,他醒来后,手腕因为写得太多而抽
筋。
赫尔曼的房间就在屋顶下面,夏天,除了清晨太阳升起以前,老是很热。大量
的煤灰从开着的窗户外飞进来。尽管玛莎经常更换床单和枕头套,床上看起来总是
很脏。地板上有不少窟窿,晚上可以听见耗子在地板下面抓咬的声音。有几次玛莎
安上了老鼠夹,但是被夹住的耗子的痛苦的叫声使赫尔曼受不了。他会在半夜里起
来把耗子放走。
一走进房间,赫尔曼马上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他浑身疼痛。他患风湿症和坐
骨神经痛;有时候他想,自己生着脊椎肿瘤在奔波。他没有耐心去看医生,对医生
也没有信心。经历了希特勒统治的那些年代,他感到疲惫不堪,这种疲劳始终没有
得到完全的恢复,只有他和玛莎亲热的时候}。吃东西以后,他就胃痛。吹到一点
风他的鼻子就塞住了。他常常喉咙痛,嗓音变得越来越嘶哑。耳朵里有什么东西使
他感到痛——化脓了,还是长了个东西?只有一样病他没有得过,就是发烧。
这时已是傍晚,不过天色还很亮。只有一颗星亮晶晶地闪烁着,忽蓝忽绿,或
远或近,这颗星的光芒和它的存在使他感到困惑。一条直线从这颗星在宇宙中的高
度一直伸到赫尔曼的眼前。这个天体(如果它是个物体)带着宇宙的快乐闪闪发光,
它在嘲笑一个只有受苦本领的人的肉体和精神的渺小。
门开了,玛莎走了进来。在暮色中,她的脸上映出各种影子拼成的图案。她的
眼睛里似乎也射出光芒。一支香烟叼在她嘴唇中间。赫尔曼一再警告,总有一天她
的香烟会引起一场火灾。“我早晚会烧掉的,”她总是这么回答。现在她站在门口,
吸着烟。有一会儿,香烟的火光好像使她的脸变得通红,而且奇形怪状。她把放在
椅子上的一本书和杂志拿开,坐了下来。她说:“上帝啊,这儿热得像地狱一样。”
尽管这么热,可是,只要她母亲还没睡着,玛莎不愿脱掉衣服。为了摆摆样子,
她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铺了被子。
迈耶。布洛克,玛莎的父亲,认为自己是个不信教的人,可是希弗拉。普厄一
直很虔诚,而且坚持严格按照犹太教的规矩做饭菜。在重要的节日,她做祈祷的时
候,甚至还戴上假发。在安息日,她一定要迈耶。布洛克举行献祭仪式,唱安息日
赞美诗,尽管他在饭后总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写希伯来语诗。
犹太人居住区、集中营和难民营的生活动摇了母女两人的习惯。战后,在希弗
拉。普厄和玛莎呆过的德国难民营里,一对对男女公开地睡在一起。玛莎和里昂。
托特希纳结婚的那会儿,希弗拉。普厄同女儿和女婿睡在一间房间里,中间只隔开
一块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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