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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利亚特》第二十二卷(2)

伊利亚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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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但光荣的赫克托耳双眼紧盯着他的举动,见他出手,

蹲身躲避;铜枪飞过他的肩头,

扎落在泥地上。帕拉丝·雅典娜拔出枪矛,

交还阿基琉斯;兵士的牧者赫克托耳对此一无所知。

其时,赫克托耳对着裴琉斯豪勇的儿子喊道:

“你打歪了,瞧!所以,神一样的阿基琉斯,你并不曾

从宙斯那里得知我的命运,你只是在凭空臆造!

你想凭着小聪明,用骗人的话语把我耍弄,

使我见怕于你,消泄我的勇力,根熄战斗的激情!

你不能把枪矛扎入我的肩背——我不会转身逃跑;

你可以把它捅入我的胸膛,倘若神祗给你这个机会,

在我向你冲扑的当口!现在,我要你躬避我的铜枪,

但愿它从头至尾,连失带杆,扎进你的躯身!

这场战争将要轻松许多,对于我们,

如果你死了,你,特洛伊人最大的灾祸。”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

击中裴琉斯之子的盾牌,打在正中,却不曾扎入。

被挡弹出老远。赫克托耳心中愤怒,

恼恨奋臂投出的快枪,落得一无所获的结果。

他木然而立,神情沮丧,手中再无(木岑)木杆的枪矛。

他放开喉咙,呼唤盾面苍白的德伊福波斯,

要取一杆粗长的枪矛,但后者已不在他的身旁。

其时,赫克托耳悟出了事情的真相,叹道:

“完了,全完了!神们终于把我召上了死的途程。

我以为壮士德伊福波斯近在身旁,其实

他却呆在城里——雅典娜的哄骗蒙住了我的眼睛。

现在,可恨的死亡已距我不远,实是近在眼前;逃生

已成绝望。看来,很久以前,今日的结局便是他们喜闻乐见的

趣事,宙斯和他发箭远方的儿子,虽然在此之前,

他们常常赶来帮忙。现在,我已必死无疑。

但是,我不能窝窝囊囊地死去,不做一番挣扎;

不,我要打出个壮伟的局面,使后人都能听诵我的英豪!”

言罢,他抽出跨边的利剑,宽厚、沉重,鼓起

全身的勇力,直奔扑击,像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

穿出浓黑的乌云,对着平原俯冲,

逮住一只嫩小无助的羊羔或嗦嗦发抖的野兔——

赫克托耳奋勇出击,挥舞着利剑,而阿基琉斯

亦迎面扑来,心中腾烧着粗野的狂烈,

胸前挡着一面盾牌,后面绚丽,铸工

精湛,摇动闪亮的盔盖,顶着四支

硬角,漂亮的冠饰,摇摇晃晃,纯金做就,

赫法伊斯托斯的手艺,嵌显在冠角的边旁。

怀着杀死卓越的赫克托耳的凶念,阿基琉斯

右手挥舞枪矛,枪尖射出熠熠的寒光,

像一颗明星,穿行在繁星点缀的夜空,

赫斯裴耳,黑夜之星,天空中最亮的星座。

他用眼扫瞄赫克托耳魁伟的身躯,寻找最好的

攻击部位,但见他全身铠甲包裹,那副璀璨的

铜甲,杀死强壮的帕特罗克洛斯后剥抢到手的战礼——

尽管如此,他还是找到一个露点,琐骨分接脖子和肩膀的部

位,裸露的咽喉,人体中死之最捷达的通径。对着这个部位,

卓越的阿基琉斯捅出枪矛,在对手挟着狂烈,向他扑来之际,

枪尖穿透松软的脖子,然而,粗重的

(木岑)木杆枪矛,挑着铜尖,却不曾切断气管,

所以,他还能勉强张嘴应对。赫克托耳

瘫倒泥尘,卓越的阿基琉斯高声炫耀,对着他的躯体:

“毫无疑问,赫克托耳,你以为杀了帕特罗克洛斯之后,你仍可

平安无事,因为你不用怕我,我还远离你们战斗的地点。

你这个笨蛋!你忘了,有一个,一个远比他强健的

复仇者,等在后面,深旷的海船边——此人便是我,阿基琉斯,

我已毁散了你的勇力!狗和秃鹫会撕毁

你的皮肉,脏污你的躯体;和你相比,帕特罗克洛斯将收受

阿开亚人厚重的葬仪!”

听罢这番话,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用虚弱的声音说道:

“求求你,求求你看在你的生命、你的膝盖和你双亲的份上,

不要让狗群撕食我的躯体,在这阿开亚人的海船边!

你可收取大量的青铜和黄金,从我们丰盈的库藏中,

大堆的赎礼,我父亲和高贵的母亲会塞送到你的手里。

把我的遗体交还我的家人吧——人已死了,

也好让特洛伊男人和他们的妻子为我举行火焚的礼仪。”

捷足的阿基琉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

“不要再哀求了,你这条恶狗一二说什么看在我的膝盖和双亲

的份上!我真想挟着激情和狂烈,就此

割下你的皮肉,生吞暴咽——你给我

带来了多少苦痛!谁也休想阻止狗群

扑食你的尸躯,哪怕给我送来十倍。

二十倍的赎礼,哪怕答应给我更多的东西,

哪怕达耳达诺斯之子普里阿摩斯愿意给我

和你等重的黄金。不!一切都已无济于事;生你养你的母亲,

那位高贵的夫人,不会有把你放上尸床,为你举哀的机会;

狗和兀鸟会把你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

赫克托耳,吐着微弱的气息,在闪亮的头盔下说道:

“我了解你的为人,知道命运将如何把我处置。我知道

说服不了你,因为你长着一颗铁一般冷酷的心。

但是,你也得小心,当心我的诅咒给你招来神的

愤恨,在将来的某一天,帕里斯和福伊波斯·阿波罗

会不顾你的骠勇,把你杀死在斯卡亚门前!”

话音刚落,死的终极已蒙罩起他的躯体,

心魂飘离他的四肢,坠入死神的府居,

悲悼着他的命运,抛却青春的年华,刚勇的人生。

其时,虽然他已死去,卓越的阿基琉斯仍然对他嚷道:

“死了,你死了!至于我,我将接受我的死亡,在宙斯

和列位神祗愿意把它付诸实现的任何时光!”

言罢,他从躯体里拔出铜枪,放在

一边,剥下血迹斑斑的铠甲,从死者

肩上。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跑来围在他的身边,

凝视着赫克托耳的身躯,刚劲、健美的

体魄,人人都用手中的利器,给尸体添裂一道新的痕伤,

人们望着身边的伙伴,开口说道:

“瞧,现在的赫克托耳可比以前,比他周熊熊

燃烧的火把放火烧船的时候松软得多!”

就这样,他们站在尸体边沿,出手捅刺,议论纷纷。

其时,捷足的战勇、卓越的阿基琉斯已剥光死者身上的一切。

站在阿开亚人中间,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

“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

现在,既然神明已让我杀了他,这个使我们

深受其害的人——此人创下的祸孽,甚于其他所有的战勇

加在一起的作为——来吧,让我们逼近城墙,全副武装,

弄清特洛伊人下一步的打算,是

准备放弃高耸的城堡,眼见此人已躺倒在地,

还是想继续呆守;虽然赫克托耳已经死亡?

然而,为何同我争辩,我的心魂?

海船边还躺着一个死人,无人哭祭,不曾埋葬,

帕特罗克洛斯,我绝不会把他忘怀,绝对不会,

只要我还活在人间,只要我的双膝还能伸屈弯转!

如果说在死神的府居,亡魂会忘记死去的故人,但我

却不会,即便在那个地方,我还会记着亲爱的帕特罗克洛斯。

来吧,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让我们高唱凯歌,

回兵深旷的海船,抬着这具尸体!

我们已争得辉煌的荣誉;我们已杀死赫克托耳,

一个被特洛伊人,在他们的城里,尊为神一样的凡人!”

他如此一番颂耀,心中谋划着如何羞辱光荣的赫克托耳。

他捅穿死者的筋腱,在脚背后面,从脚跟到

踝骨的部位,穿进牛皮切出的绳带,把双足连在一起,

绑上战车,让死者贴着地面,倒悬着头颅。然后,

他登上战车,把光荣的铠甲提进车身,

扬鞭催马,后者撒开蹄腿,飞驰而去,不带半点勉强。

骏马扬蹄迅跑,赫克托耳身边卷起腾飞的尘末,

纷乱飘散,整个头脸,曾是那样英俊潇洒的脸面,

跌跌撞撞地磕碰在泥尘里——宙斯已把他交给

敌人,在故乡的土地上,由他们亵渎脏损。

就这样,他的头颅席地拖行,沾满泥尘。城楼上,他的母亲

绞拔出自己的头发,把闪亮的头巾扔出老远,

望着亲生的儿子,竭声嚎啕。他所尊爱的父亲,

喊出悲戚的长号,身边的人们无不

痛哭流涕,哀悼之声响彻在全城的每一个角落。

此番呼嚎,此番悲烈,似乎高耸的特洛伊城已全部

葬身烧腾的火海,从楼顶到墙垣的根沿!

普里阿摩斯发疯似地试图冲出达耳达尼亚大门,

手下的人们几乎挡不住老人;他恳求所有的

人们,翻滚在脏杂的污秽里,呼喊着

每一个人,高声嘶叫,嚷道:

“我情领各位的好心,但让我

出城,独自一人,前往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我必须当面向他求告,向那个残忍、凶暴的汉子,

而他或许会尊重我的年齿,生发怜老之情——

他也有自己的父亲,和我一样年迈,

裴琉斯,生下这个儿子,养成特洛伊人的

灾祸。他杀了我这么多年轻力壮的儿子;

他带给我的哀愁比给谁的都多。

我为每一个儿子的不幸悲恸,但只有赫克托耳的阵亡

使我痛不欲生;如此强烈的伤愁会把我

带入哀地斯的冢府!但愿他倒在我的怀里,这样,

我们俩,生养他的母亲——哦,苦命的女人——

便能和我一起放声悲哭,尽情哀悼!”

老王悲声诉说,泪流满面,市民们伴随他一齐哭嚎。

赫卡贝带着特洛伊妇女,领头唱起曲调凄楚的悲歌:

“咳,我的孩子;哦,我这不幸的女人!你去了,我将如何继续

生活,带着此般悲痛!?你,我的骄傲,无论白天和

黑夜,在这座城里;你,全城的栋梁,

特洛伊男子和特洛伊妇女的主心骨。他们像敬神

似地敬你;生前,你是他们无上的

荣光!现在,我的儿,死亡和命运已把你吞夺!”

她悲声诉说,泪流满面,但赫克托耳的妻子却还

不曾听到噩耗;此间无有可信之人登门,通报

她的丈夫站在城门外面,拒敌迎战的讯息。

其时,她置身高深的房居,在内屋里,制作一件暗红色的

双层裙袍,织出绽开的花朵。

她招呼房内发辫秀美的女仆,

把一口大锅架上柴火,使赫克托耳

离战回家,能用热水洗澡——

可怜的女人,她哪里知道,远离滚烫的热水,

丈夫已经死在阿基琉斯手下,被灰眼睛的雅典娜击倒。

其时,她已耳闻墙边传来的哭叫和哀嚎,

禁不住双腿哆嗦,梭子滑出手中,掉在地上。

她随即召呼发辫秀美的侍女,说道:

“快来,你们两个,随我前行;我要看看外边发生了什么。

我已听到赫克托耳尊贵的母亲的哭声;我的双腿

麻木不仁,我的心魂已跳到嗓子眼里。我知道,

一件不幸的事情正降临在普里阿摩斯的儿子们的头顶!

但愿这条消息永远不要传入我的耳朵;然而我却从

心底里担心,强健的阿基琉斯可能会切断他的归路,

把勇敢的赫克托耳,把他孤身一人,逼离城堡,赶往平原。

他恐怕已彻底消散了赫克托耳鲁莽的傲气——它总是

缠伴着我的夫婿——他从不呆在后面,和大队聚集在一起,

而是远远地冲上前去,挟着狂烈,谁都不放在眼里!”

言罢,她冲出宫居,像个发疯的女人,

揣着怦怦乱跳的心脏,带着两名待女,紧跟在她后头。

她快步来到城楼,兵勇们聚结的地方,

停下脚步,站在墙边,移目探望,发现丈夫

正被拖颠在城堡前面,疾驰的驭马

拉着他胡奔乱跑,朝着阿开亚人深旷的海船。

安德罗玛开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向后晕倒,喘吐出生命的魂息,甩出

闪亮的头饰,被甩出老远,

冠条、发兜、束带和精工编织的

头巾,金色的阿芙底忒的礼物,

相赠在她被夫婿带走的那一天——头盔闪亮的赫克托耳

把她带离厄提昂的家居,给了数不清的聘礼。

其时,她丈夫的姐妹和兄弟的媳妇们围站在她的身边,

把她扶起在她们中间:此刻的安德罗玛开已濒临死的边缘。

但是,当挣扎着缓过气来,生命重返她的躯体后,

她放开喉咙,在特洛伊妇女中悲哭嚎啕:

“哦,毁了,赫克托耳;毁了,我的一切!你我生来便共有同

一个命运——你,在特洛伊,普里阿摩斯的家居;我,

在塞贝,林木森茂的普拉科斯山脚,

厄提昂的家居;他疼我爱我,在我幼小的时候。

咳,命运险恶的厄提昂,倒霉不幸的我——但愿他不曾把我养

育,经受人生的捶捣。

现在,你去了死神的家府,黑洞洞的大地

深处,把我撇在这里,承受哭嚎的悲痛,

宫居里的寡妇,守着尚是婴儿的男孩,

你我的后代,一对不幸的人儿!你帮不了他,

赫克托耳,因为你已死去,而他也帮不了你的忙。

即使他能躲过这场悲苦的战争,阿开亚人的强攻,

今后的日子也一定充满艰辛和痛苦。

别人会夺走他的土地,孤儿凄惨的

生活会使他难以交结同龄的朋友。他,

我们的男孩,总是耷拉着脑袋,整日里泪水洗面,

饥肠辘辘,找到父亲旧时的伙伴,

拉着这个人的披篷,攥着那个人的衣衫,

讨得一些人的怜悯——有人会给他一小杯饮料,

只够沾湿他的嘴唇,却不能舒缓喉聘的焦渴;

某个双亲都还活着的孩子,会把他打出宴会,

一边扔着拳头,一边张嘴咒骂:

‘滚出去!你的父亲不在这里欢宴,和我们一起!’

男孩挂着眼泪,走向他那孤寡的母亲——

我的阿斯图阿纳克斯!从前,坐在父亲的腿上,

你只吃骨髓和羔羊身上最肥美的肉膘。

玩够以后,趁着睡眠降临的当口,他就

迷迷糊糊地躺在奶妈怀里,就着松软的

床铺,心满意足地入睡。现在,

失去了亲爱的父亲,他会吃苦受难,他,

特洛伊人称其为阿斯图阿纳克斯,‘城邦的主宰’,

因为只有你独身保卫着大门和延绵的墙垣。

但现在,你远离双亲,躺倒在弯翘的海船边;

曲倦的爬虫,会在饿狗饱啖你的血肉后,

钻食你那一丝不挂的躯体,虽然在你的房居里,叠放着

做工细腻、美观华丽的衫衣,女人手制的精品。

现在,我将把它们付之一炬,烧得干干净净——

你再也不会穿用它们,无需用它们包裹你的躯体。

让衣服化成烈火,作为特洛伊男女对你的奠祭!”

她真情悲诉,热泪横流;妇女们凄声哀悼,哭诵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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