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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科波菲尔》第二十八章 米考伯先生的挑战(1)

在招待新发现的老朋友们之前那段日子里,我就靠朵拉和咖啡活着。由于失恋的心情作怪,我的胃口变坏。我倒挺高兴这样,因为我觉得,如果还对吃喝有兴头,那就是对朵拉不忠心的行为了。我经常散步,但在这一方面,却没收到通常的效果,因为新鲜空气被失望抵消了。也正由于这一阶段的痛苦经验,我也怀疑一个一直受紧靴子挤痛的人是否会自然而然嗜好肉食。我相信,只有四肢无痛痒,胃口才会好。

在这一次的家庭小宴上,我不再像上次那样挥霍。我只准备了两条鱼、一只小羊腿和一个塞馅鸽子。我刚怯生生地提到烧鱼和烹羊腿,克鲁普太太就大加反对,并像尊严大受伤害似地说道,“不行!不行,先生!请你不要想我会做那等事!因为你不是不知道,那等事我无法做得让我自己满意!”但是最终达成了妥协:克鲁普太太答应烹烧这几样东西,而我得在今后两星期里在家吃饭。

在这里,我可以说说由于克鲁普太太对我施以专横,我在她那儿受到的痛苦是可怕的。我对任何人都没像对她那样畏惧得厉害。一切事情我都妥协。如果我稍有犹疑,她那怪病就会发作。那怪病总是潜伏在她身子里,随时会凶猛地袭击她。比方说,在有礼地拉铃六次以上却还不见反响时,我会不耐烦起来,她终于上来了——而这无论如何也是靠不住的——一脸忿忿不平地上来,一进门就倒在门旁一张椅子上,奄奄一息地把手放在她紫花布胸衣上,一副病重的样子,使我不得不用白兰地或别的什么来千方百计把她打发走。又比方说,我反对在下午五点铺床——·至·今我还觉得这种安排让人不自在——只要她的手朝那感到受了伤害的紫花布地方作稍稍移动表示,我就会结结巴巴向她道不是了。一句话,我宁愿在光天化日下做任何事,也不愿冒犯克鲁普太太。她是我生活中的恐怖。

为这次宴会,我还买了张方便餐桌车,我不再雇那手脚利索的年轻人了,我对他有了成见,因为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在斯特兰街遇到了他,见他穿的那背心很像我上次请客时失去的一件。那“小妞”又被雇了来,但限制她只能往里递盘子,然后要退到第一道门的楼梯口;在那里,她那好窥探的习惯就不会被客人觉察,同时她再也没有践踏盘子的可能了。

我还买了一盆潘趣酒的配料,专等米考伯先生来调制;又买了一瓶香水、两支蜡烛、一包各色各样的别针和针垫,这些都放在我梳妆台上,专供米考伯太太梳妆用。为了米考伯太太方便,我的卧室里生了火,我还亲自铺上了台布。我就安心等着一切开始进行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我的三位客人也一起来到。米考伯先生的硬领比过去更高了,眼镜上系了条新缎带;米考伯太太的帽子用浅棕色的纸包着;特拉德尔一手托着那帽子,一手扶着米考伯太太。他们都很喜欢我的住所。我把米考伯太太领到我的梳妆台前;她看到上面为她预备的那些东西时,那么高兴,并叫米考伯先生进去看。

“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这很豪华。这种生活方式使我想到我还在独身状态时的生活,那时米考伯太太还没被请到婚姻之神的祭坛前订约呢。”

“他是说,被他请到,科波菲尔先生”,米考伯太太打趣地说道。“他不能为别人负责呀。”

“我亲爱的,”米考伯先生突然认真地答道,“我不愿为别人负责。我实在太明白了,当不可知的命运把你留给我时,或许已经注定把你留给一个经长期斗争终于在复杂的经济困难中牺牲的人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爱人。我为你说的而遗憾,但我能忍受。”

“米考伯!”米考伯太太哭着喊道。“这是我的错吗!我从未抛弃过你,永远也不抛弃你,米考伯!”

“我的爱人,”米考伯先生大为感动地说道,“你会宽恕,我相信,与我们共过患难的老朋友科波菲尔也会宽恕,受过伤的精神,因为最近和得志小人——换种话说,就是和自来水公司一个管水龙头的下贱东西——发出冲突而过份伤感的情绪在刹那间的发泄,你们会怜悯它的放肆,而不对其加以责备。”

于是,米考伯先生搂抱米考伯太太,握我的手;这使我从这支言片语的暗示中推测到,由于未交纳水费,他家的自来水在当天下午被自来水公司停了。

为了让他忘记这令人愁苦的事,我告诉米考伯先生,说我还等他来调制那盆潘趣酒呢,并把他带到储放柠檬的地方。他那懊恼顿时便消,更说不上绝望了。在柠檬壳和糖的香气中,在滚热的甜酒芬芳中,在沸水的蒸汽中,我从没见过谁像米考伯先生那么开心呢。他搅动、调和、试味时,就好像正在干的不是调制加料酒,实乃经营他家传世之业;透过种种奇妙香气的薄雾看他那张容光焕发的脸真是让人惊奇不已。至于米考伯太太,我不知道是因为那顶帽子的作用,还是那火炉的效力,或是那对蜡烛的功劳,总之,相对来说,她从我卧室出来时挺可爱的。云雀也决不会比这个出色的女人更快乐了。

我猜——我只敢猜,断不敢问——克鲁普太太在煎了那两条鱼后又犯病了。因为这时我们的宴会又停了下来。羊腿送上来了,里面红红的,外面却白生生,还布了些砂砾样的物体,好像它曾跌入了那着名的厨房里的炉灰中一样。但我们无法借汤汁来确定这一事实,因为那“小妞”已把肉汁全洒到楼梯上了。顺便提一句,那肉汁就留在那地方直到自行消失。

塞馅鸽子倒不坏,但那是徒有其表:它的外壳,从脑相学观点来看,是种令人失望的脑袋:长满凸起的瘤子,下面却无甚特殊内容。一句话,宴会是失败,要不是我的客人们那样兴致非常,要不是米考伯先生机灵地提出一个建议而为我解了围,我一定十分不快活了——我是说为了这失败而十分不快活,而我已经常为朵拉而不快活了。

“我亲爱的朋友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说道,“管理得最好的家庭里也会发生点意外,在没有被那种点化神奇、感染一切的力量——简言之,我要说——那具备作夫人的崇高品格的女人的力量下管理的家庭,意外是意料之中的,应当以达观的态度对待之。如果你允许我冒昧说一句,这里尚有较为可食之部分,我相信,只要稍稍分一下工,如果有供差遣的青年取一只烤肉架来,我们便可取得很可观的成就;我敢担保,这小小的不幸可以不费多少气力就得以弥补了。”

食品贮藏室里有个烤肉架,我每天早晨用它来烤火腿片。我们马上把它拿来,开始按米考伯先生的建议办。他所谓分工是这样的:特拉德尔把羊肉切成片;米考伯先生(他对此无一不是精通至极)则往上加胡椒、芥末、盐和辣椒;我则将其一片片放到架上,在米考伯先生指点下用一把叉来转动肉片并取下;米考伯太太用一个小小的汤锅烧煮并不断搅动一些菌子调料汁。我们烤好一些后,就一边仍挽着衣袖烤肉,一边吃起来;一面注意碟子里烤好的肉片,一面留神在火上冒着气甚至喷着火星的肉片。

由于这种烹饪方法新奇、美妙又热闹,我们一会儿起身去烤,一会儿坐下吃(松松脆脆的肉片从架子上取下时真是滚烫呀),大家又忙又热又开心。在那种动人的热闹和香气中,我们把那条羊腿吃得只剩下骨头。我的胃口居然神奇地恢复了。说起来真惭愧,但我的确相信,我暂时忘了朵拉。米考伯先生和太太就是把床卖了来举行这宴会也不会更开心了,这一点让我感到特满足。特拉德尔边切边吃,还要同时开怀大笑,几乎没停下过。事实上,我们大家都突然变样了。我相信,再没比这更成功的家宴了!

我们正兴高采烈时,我们各部门正忙着把最后一点肉片烤成今天最完美程度时,我看到屋里来了个外人。泰然自若地拿着帽子站在我面前的李提默和我四目相对了。

“什么事?”我不禁问道。

“请原谅,先生,有人指点我进来的。我的主人不在这里吗,先生?”

“不在。”

“你没见到他吗,先生?”

“没有。你不是从他那儿来吗?”

“是他叫你到这儿来找他吗?”

“不完全是,先生。不过,我想,既然他今天不在这儿,或许他明天会来这儿。”

“他是从牛津来吗?”

“先生,”他马上恭敬地说,“请坐下,让我来做这事吧。”说着,他就这么把烤叉从我那毫无抵抗的手里接了过去,然后俯身烤肉,好像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上面了。

就是斯梯福兹自己出现,我想,我们也不会很不安;但是在他那体面的仆人面前,我们一下就变成谦卑人物中最谦卑的角色了。米考伯先生哼起一支小调以表示他尚自在,并先坐到椅子上,一把匆忙间藏起的叉子从他怀里伸出了柄,好像他把自己给杀了一样。米考伯太太又戴上了褐色手套,摆出一副贵妇的慵懒。特拉德尔用油糊糊的手抹抹头发,笔直地立在那里,神情恍忽地盯着桌布。而我呢,不过是坐在主人座位上的一个小孩,几乎不敢看那位天知道自何处来整顿我住所的体面大人物了。

这时,他把羊肉从架上取下,很庄重地递过来。我们都取了一点,但个个对这已没了食欲,只不过做出吃的样子而已。我们一个个推开碟子后,他不声不响地挪开碟子而摆上干酪。大家用完了干酪,他又撤掉;他把桌子清理好,把一切撤下的东西都放到那张方便餐桌车上,再为我们摆上酒杯;然后他自行其事地把那餐车推进了食品贮藏室。这一切都干得无可挑剔,他也决不在做事时抬抬眼皮。不过,他把背转向我时,他的臂肘充分表明了他坚定地信念:我太年轻。

“还有什么赏我做的吗,先生?”

我一面谢谢他,一面说没有,不过,自己就不用点晚饭吗?

“不用,谢谢你,先生。”

“斯梯福兹就要从牛津来吗?”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先生?”

“斯梯福兹就要从牛津来吗?”

“我本应想到他明天会到这里,先生,我却以为他今天就到这里来了,先生。这是我的错,无疑是的,先生。”

“如果你先见到他——”我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以为我不会先见到他的。”

“万一你先见到了他,”我说道,“请对他说,我为他今天不在这里而感到可惜,因为还有一个他的老同学在这里呢。”

“当然,先生!”他朝我和特拉德尔鞠了一躬并看了特拉德尔一眼。

他轻轻挪向门口时,我出于本能——对这个人我决不能这样——有想说点什么的渺茫希望而对他说道:

“哦!李提默!”

“先生!”

“那次你在雅茅斯待得久吗?”

“不很久,先生。”

“你看到那条船完工了吗?”

“是的,先生。我是为了看着那条船完工而留在那里的。”

“我知道了!”我说道。他毕恭毕敬地对我抬起眼睛。“我猜,斯梯福兹先生还没见过那条船吧?”

“我的确不能说,先生。我想——不过,先生,我实在不能说,先生,再见。”

说完这几句话,他向在场的所有人都相当恭敬地鞠了一躬便出去了。他走后,我的客人们才仿佛呼吸得比较自由自在些了;而我是感到释然,因为我在这人跟前,除了总有一种处于劣等的感觉而不自在,我的良心也因为我不信任他的主人而苦恼着,我无法克制以为他会发现这一点而隐约不安的焦虑。其实,要掩饰的不过是这些,可我总觉得这人仿佛看透了我,这是为什么呢?

米考伯先生用了许多夸李提默的话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那时怀着怕见斯梯福兹的惭愧心情——他称李提默为最体面的人物,无可挑剔的仆人。我可以提一句,李提默向众人鞠的一躬已被米考伯先生视为他接受下了,而且是无限谦虚有礼接受的。

“不过,潘趣酒,我亲爱的科波菲尔,”米考伯先生品尝着酒说,“时不我待。啊!现在这酒的味道好极了。我的爱人,你的意见怎么样?”

米考伯太太说极好。

“那么,”米考伯先生说道,“如果我的朋友科波菲尔允许我如此冒昧,我要为朋友科波菲尔和我年轻的时候,还有我们共同抗争困难的那些时光,喝一杯。谈到我和科波菲尔的关系,我可以用我们过去一块唱过的歌词来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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