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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与狗》第三章(3)

城市与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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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是汗流浃背了,简直像个喷泉。长蛇,你别跑。玛尔巴贝阿达,你老实点,别咬我。我的两只脚,真是糟糕透顶,好像穿了冰鞋一样地打滑。我觉得身 上某些 地方要散架了,后脑勺上的血管仿佛要破裂。谁在那里松劲?别蹲下去呀!谁要松劲,谁就是叛徒!抓紧这条蛇!请你们想想整个年级的名誉吧!一、二、三,加油 呀!拉拉队出什么事了?“美洲豹”这个鬼东西!结果拉成平局啦。不过他们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全都躺倒了,接着双臂一张躺在地上,像牲口一样张着嘴 巴大喘气,汗水一个劲地往下流。中尉说:“一比一。别像老娘儿们似的臭吹。”因为他们开始挖苦我们,企图挫败我们的斗志。“比赛一结束,你们就得完蛋。” “要不是有上帝,我们早就把你们揍扁了。”“闭上你们的猪嘴,不然的话,我们马上就动手。”中尉干预道:“你们这些不顾前后的混蛋。你们不知道主席台上能 听见这些骂人的话吗?为你们这些脏话,我会付出很大的代价。”他妈的,好像真要打起来一样。“劈啪,啦啦啦。”这个回合进行得很快,也很滑稽。人人都挺胸 凸肚,张着嘴巴,满脸涨红地狂喊:“四年级,四年级,四年级!”口哨也刺耳地响起来。“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四年级的要领先!”我们猛地一拉,他们就落得个 一败涂地。“美洲豹”事前说过:“他们会朝我们扑过来的。他们可不管主席台上是不是坐着将军。这样的打群架恐怕多年没见了。你们看看,甘巴里纳那小子是怎 么样在看我的?”拉拉队的叫骂声一直传到球场上空。远远地可以看见瓦里纳气急败坏地跳来跳去:“各班班长,每个班记下四五个、十个八个的人名,罚他们一个 月或两个月不准外出。”小伙子们,用力拉呀!最后再使一把劲!看看谁是真正勇敢的莱昂西奥?普拉多人。当我们还在拔河的时候,我看见从五年级的看台上下来 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由一小块斑点迅速扩大成一片逼近我们。“五年级的来了!”“美洲豹”叫了起来,“小伙子们,快自卫!”这时甘巴里纳扔掉长绳,五年级其 他拔河的成员摔倒在地并且越过了界线。我高呼一声“我们赢了”,“美洲豹”霎时间便和甘巴里纳动手打起来。乌里奥斯特和萨帕塔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 边,向五年级的好汉们抡起拳头来。五年级的人越来越多,这时帕利亚斯达急忙脱下运动衫,朝着四年级看台的方向发出了信号:同学们,快点来呀!他们打算收拾 我们。负责指挥拔河的中尉想把“美洲豹”和甘巴里纳拉开,却没有看到在他身后人们已经打成了一锅粥。

“混蛋,你们没看见上 校就在上面吗?”另外一群人从看台上跑来了。那是我们的人来啦!整个四年级形成了一个大团体。亲爱的卡瓦,你在哪里呀?鲁罗斯老兄, 咱们背靠背地跟他们干。大家全都回到“圈子”里来了,我们几个成了首领。忽然,上校的细嗓门在四面八方响起来:“全体军官,全体军官,立刻制止这场骚乱。 这样的事让学校太丢脸啦!”曾经给我“洗礼”的一个家伙,正张着紫红的猪嘴巴望着我呢。小老弟,你等一等,咱俩还有点账没算呢。假如我哥哥看见我也有一副 山里人的猪嘴巴,他会怎么样呢?(他是十分厌恶山里人的。)突然,军官和准尉们解下武装带开始猛抽。据说看台上被请来做客的一些军官也抡着皮带动起手来。 这哪里有半点学校的气味?真是奇耻大辱!我的身上也挨了一下,我想那不是皮带抽的,而是被上面的铜扣划破了一大块。“将军,这里面一定有阴谋。我一定不会 饶恕这种行为。”“什么阴谋!什么诡计!您赶快想办法叫这群混蛋住手。”“上校,请您关上开关,麦克风还开着呐。”周围是一片口哨声和鞭打声。我从来没有 见过这么多的军官。我脊背上的伤口像火一样地烧痛。“美洲豹”和甘巴里纳在草地上像两只乌贼一样纠缠在一起。总的来说,我们还算走运。玛尔巴贝阿达,挪开 你的臭牙,癞皮狗。等到站好队伍的时候,我浑身上下一片酸痛,还有疲劳,那是怎样的疲劳呀!我真想就在原地、在足球场上躺倒睡一觉。操场上没有人说话,这 死一样的寂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人们喘息未定,胸膛仍在起伏,有谁会去考虑假日外出的事呢。我敢肯定大家唯一的希望就是上床睡觉。这下子可好了,我们自讨 苦吃:国防部长命令年底以前不准我们外出。最滑稽的是三年级狗崽子们的嘴脸,既然你们什么也没干,何必要怕成那个样子呢?赶快回家去吧,别忘了这场见识。 中尉们更是害怕极了。瓦里纳,你满脸蜡黄,去照照镜子吧。你那副模样可真叫人难受。鲁罗斯在我身边说:“那个穿蓝衣服的女人身旁的胖子,大概就是门多萨将 军吧?我以为他是步兵的,可是这老家伙带着红领章,说明他从前是炮兵。”上校攥着麦克风,不晓得该说什么,只是尖声细气地喊着:“士官生们,”停了一下, 又叫道,“士官生们,”接着喉咙就嘶哑了。狗东西,当时我真想放声大笑,可是大家都紧绷着脸,默不作声,索索地在发抖。玛尔巴贝阿达,他都说了些什么呀? 我是说,他反复说了几遍“士官生们,士官生们,士官生们”之后,又讲了一些什么呢?

他讲了一些请来宾们原谅的话:“我以大 家的名义,以你们的名义,以各位军官的名义,以我本人的名义,请各位来宾多多原谅。至于发生的事情,我们自己一定会 妥善地处理的。”后来,他身旁那个女人的话竟然博得了五分钟的掌声。据说她看到我们热烈地为她鼓掌的时候,激动地哭了起来,接着就向大家抛吻。遗憾的是离 得太远,不知道长得漂亮不漂亮,年轻不年轻。玛尔巴贝阿达,当她说“三年级的穿好制服!四、五年级的留在场内!”的时候,你不感到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吗?狗 东西,你知道为什么谁也不肯动吗?军官不动,班长不动,三年级的狗崽子不动,客人也不动。因为魔鬼在那里呐。这时她跳了起来:“上校!”“尊敬的夫人。” 人们纷纷动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上校,我求求您……”“尊敬的大使夫人,我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关上麦克风吧。”“上校,我恳求您……”玛尔巴 贝阿达,那时过了多少时间?没有多久,大家齐齐瞅着那个胖子、麦克风和那个女人。他和她同时开口讲话的时候,我们发现她是个外国人。“上校,您看在我的面 上讲几句吧。”全体官兵立正听着。死一样的寂静笼罩着球场上空。“士官生们,士官生们,让我们忘掉这件羞耻的事吧。今后再也不要发生类似的事件了。让我们 谢谢大使夫人的关心和同情。”甘博亚中尉事后说:“真是丢人!修女学校里也不会有这样的事,老娘儿们居然在兵营里发号施令。”大家谢谢尊贵的客人吧。学校 里谁发明的这种掌声?好像一辆慢慢启动的火车头:哐,一、二、三、四、五,哐,一、二、三、四,哐,一、二、三,哐,一、二,哐,一,哐,哐,哐,哐, 哐。再来一次,接着又是哐,哐,哐。在田径比赛的时候,瓜达卢佩学校的人跟我们的拉拉队为了这个你死我活地厮打起来。我们给这位女大使也来了一个哐,哐, 哐。其实应该给她来个劈啪,啪劈。甚至连狗崽子们也鼓起掌来。准尉和中尉们也是这样干的。别停手,继续拍下去!哐,哐,哐。大家的眼睛都盯着上校。女大使 和部长要走了。部长一再回头看,他也许这样想:你们还高兴呢,我要把你们都给扫出校门去。可是,他却笑了。门多萨将军、各国使节、军官们和来宾们,哐, 哐,哐。哎呀,真开心死了!哎呀,我的爹,我的妈,哐,哐,哐。咱们大家都是百分之百的莱昂西奥?普拉多人。秘鲁万岁!士官生们,总有一天,祖国会召唤我 们去战斗,那时我们就会挺身而出。我们都有崇高的理想、坚定的信念。“甘巴里纳在哪儿?让我吻吻他吧?”“美洲豹”说,“我把他摔得够呛,不知道他是不是 还活着。”

听了掌声,那女人哭了。玛尔巴贝阿达,学校生活既艰苦又有牺牲,但是也有补偿。遗憾的是“圈子”不会像从前那样 了。我们三十个人在洗脸间开会的时候,那心 里是多么痛快哟!那个长着犄角的长毛魔鬼到处插手。即使因为山里人卡瓦我们都倒了霉,那又怎么样呢?就根据那么一块破玻璃,他们就把卡瓦开除了。就算把我 们也开除,那又怎么样呢?玛尔巴贝阿达,小母狗,别咬我!

后来那些乏味屈辱的日子,他也忘掉了。他起得很早,因为失眠而浑 身酸痛,他在那准备安放家具的陌生房间里徘徊着。他在屋顶上面的阁楼里发现了一大批的报纸 和杂志,于是终日待在里面,心不在焉地翻阅。他躲避着父母,开口说话也只是一言半语。有一天,母亲问他:“你觉得爸爸怎么样?”他说:“不觉得怎么样。” 又有一天母亲说:“小里卡多,你快活吗?”“不快活。”到达利马的次日,父亲来到他的床前,望着他露出一丝笑容。里卡多说:“早晨好。”人却仍然躺在床上 没有动弹。一丝阴影从父亲的眼睛里掠过。从那天起,无形的战争便开始了。里卡多一直等到父亲离开家关上大门之后才下床。吃午饭的时候,一看到父亲,他急忙 说一声“你好”,随后就跑回阁楼上去。有些下午,父母带他上街去兜风。里卡多坐在汽车后面的座位上,对公园、大街和广场装作极感兴趣的样子。他没有开口, 但是他的耳朵却在极力捕捉父母的每一句话。有些影射性的话,他不大明白其中的含意。那天晚上他更是失眠得厉害。他不断地感到惊悸。假如他们突然跟他说话, 他便猛然反问:“什么?怎么啦?”一天夜里,他听见父母在隔壁房间里谈论他。母亲说:“他刚满八岁,慢慢就会习惯的。”父亲回答说:“已经过去不少时间 啦。”那声音与母亲的迥然不同,既冷淡又严厉。母亲坚持说:“他以前没有见过你。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父亲说:“你没有把他教育好。他现在这个样子,全 都怪你。简直像个女的。”后来他们的音量逐渐降成低声细语。过了几天之后,他突然产生这样一种感觉:父母亲的表情变得神秘了,他们的谈话也十分费解。他加 强了侦察活动,对他们每个细微的表现、每个具体的动作,甚至每种眼色他都不轻易放过。但是,他自己并没有找到答案。一天早晨,母亲一面拥抱着他,一面对他 说:“你要是有个小妹妹该多好啊。”他想:“假如我死掉,那都怪你们,将来你们就得下地狱。”那时正是夏末的最后几天。他心里烦躁极了。四月份他就得上学 去。到那时候,白天的大部分时间他可以在外面度过。一天下午,他在阁楼上仔细考虑之后,跑到母亲那里说:“能不能让我住校?”

他 以为声调很自然,但话一出口,却见母亲两眼含着泪水望着他。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补充解释说:“我并不怎么喜欢念书。你记得阿德利娜姨妈在契克拉约说的那 些话吗?爸爸会认为那样不好。一住校,就不得不用功读书了。”母亲两眼紧盯着他,这使他感到慌乱。“那样一来,谁陪着妈妈呀?”里卡多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她呀,我的妹妹。”痛苦的神情从母亲的脸上消失了,她眼睛里流露出沮丧的神色。她说:“不会有什么小妹妹了。这话我忘记告诉你了。”整整一天他都在想这 件事自己做得不对。一种内疚的感觉在折磨着他。那天夜里,他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很大,思索着改正错误的方法:“尽可能不和他们讲话。每天在阁楼上待的时间 再长一些。”想到这里,一股越来越响的嘈杂声打断了他的思路。突然,一个雷鸣般的嗓音和一些他从未听到过的词汇传进了房间。他感到害怕,再也无法思考下去 了。那一串串可怕的谩骂声清晰地传到了他的耳中。在那男性的吼声中,时而夹杂着母亲微弱的哀求声。那嘈杂的声音停顿了片刻,响起劈劈啪啪的爆裂声。随后便 传来母亲的喊叫声:“小里卡多!”他急忙起床,向房门冲去。门一开,他便向隔壁的房间跑去,一面推开门,一面大叫:“别打妈妈!”他一眼就看到母亲穿着睡 衣,折射的灯光使她的脸变了形。他听到她在低声抽泣,但是一个高大的白色身影立刻挡住了他的视线。他想:“他竟然赤身裸体。”他感到毛骨悚然。父亲一个大 巴掌朝他打来,他一声没吭就摔倒在地。他马上爬了起来,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他刚要开口说,他从来没有挨过打,怎么能随便打人呢!可是话还没有出口, 父亲就又打了过来,他再次跌倒在地上。昏迷中,他仿佛看到母亲从床上跳下来,看见父亲半路拦住她,轻而易举地把她推倒在床上。接着他又看见父亲转身朝他走 来,口里高声叫骂着。随后,他觉得自己被举在空中,很快地被扔进自己乌黑的房间里。那男人的身影刚在黑暗中浮现,又一个巴掌打在他的脸上,这时,他刚好看 到那男人插在他和跑进门来的母亲中间。只见他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像拉拖布似的把她揪走了。房门立刻关上了。他很快陷入头晕目眩的噩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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