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宗棠发迹史》第十六章六十一岁破格拜相第八十节告状
刘锦棠统带新勇来到安定。
左宗棠精神一振,当日就与刘锦棠会商军情至夜半。
第二天,按着左宗棠的部署,刘锦棠统带新勇赶往河州督战。
得知刘锦棠到来,河州一带回兵头目马占鳌,惧官军势力,自缚双臂到刘锦棠帐前请降。
河州事平,左宗棠的精神再度一振,病也好去大半,遂自统亲兵五营,拔营向兰州进发;刘锦棠则按左宗棠的部署,统带湘军新、老各营,飞速开赴西宁作战,以靖省垣周边。西宁是马桂源、马真源兄弟二人的占领地,有部众两万有余。白彦虎未到前,马氏兄弟已多次派员向穆图善请抚。穆图善怕蹈刘松山的覆辙,未敢派兵前往招抚。但白彦虎到后,西宁回兵猛增至五万,马氏兄弟就不再提请抚的旧话,而是日夜操练兵勇,还多次派出马队,袭扰穆图善的中军大帐。穆图善见回兵势大,不敢与战,反率军连连后撤,直至远离西宁百里之外,才扎下大营,却又不准军兵解甲脱衣,怕回兵打过来,跑不脱。
肃州尽管久攻不下,但为了把后方稳定住,左宗棠经与刘锦棠反复商议后,还是决定先扫清西宁通道,再西顾肃州,以期兵力集中,不用旁顾。
但徐占彪却飞马来见左宗棠,向左宗棠禀报成禄到高台后的所作所为。据徐占彪讲,成禄到高台后,便以即将出关为由,开始在当地疯狂抢掠牛羊,遭到百姓拒绝后,他竟然率所部把高台县城包围,逼迫当地回绅用牛羊粮食赎城,引起了极大的恐慌。徐占彪已得到密报,高台回绅已派人去向肃州马文禄求援,想乞马文禄把成禄吃掉,然后便起义。显然,事情正在逐步地恶化。
徐占彪赶到兰州的时候,恰巧乌里雅苏台将军金顺督率所部,奉旨来助攻肃州,也来到兰州督署领支军粮。
左宗棠于是让徐占彪先随金顺赶回肃州,同时加派提督宋庆统率的毅军五营,赴肃州助攻。行前,为事权归一,左宗棠札委徐占彪总统肃州各路人马。
徐占彪奉到札委,登时兴高采烈,金顺和宋庆却把嘴噘起老高。
按着大清国的武官顺序排列,将军、都统、提督都是从一品,但将军、都统不受地方督抚节制,而提督却要受地方督抚节制。照理,将军、都统应该排在提督前面。如今,左宗棠札委提督衔的徐占彪总统前敌各路人马,身为将军的金顺和同为提督的宋庆,难免要心怀不满。
但左宗棠也有左宗棠的道理。徐占彪现在统辖马、步十二营,又有董福祥老湘军三营,人马共是十五营,而金顺所部人马只有六营,宋庆只有三营,左宗棠只能让主力营的统领来总统各军。何况徐占彪久随刘松山作战,深得刘松山的真传,作战极其骁勇,金顺与宋庆无法与之相比。
徐、金、宋三将离开兰州后,左宗棠又委派了两名候补道,会同甘凉道萧宗翰,赶往高台县衙暗晤署县管笙,访查成禄到高台后做过的一些不法事情。
成禄是满员,又得上头和穆图善信赖,左宗棠不能不慎重对待。
同治十二年(公元1873年)正月,萧宗翰同着两名候补道由高台返回兰州,据实向左宗棠禀报成禄在高台的种种不法情事,并呈上高台县署理知县管笙的详复。左宗棠读过详复不由大怒。
原来,成禄到高台后,不仅即委员向县衙勒派杂捐、粮草、车辆、骆驼、牛羊,且向当地各回绅索银累达三十余万两,并将不情愿捐银之回绅生员李载宽、赵席珍等二百余人处死,又围困县城达二十二天之久!几乎是在逼迫当地回民百姓造反!
“这还了得!”一连多日,左宗棠愁眉苦脸,苦苦思考对付成禄的办法。
萧宗翰所说,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身为提督衔统兵大员的成禄,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其实,身受朝廷信赖的成禄,既没有吃熊心,也不用吃豹子胆,他在高台县的所作所为,比萧宗翰查到的还恶劣。
甘肃是大清非常贫瘠的省份之一,高台则是甘肃最贫瘠的县份之一。高台既非要冲,亦非商贾云集之地,又临近嘉峪关,是千真万确的穷乡僻壤。
旗兵都是不能挨饿的,旗员的布兜里更不能少了银两。成禄提军到高台后,粮饷起始还能按月领到,但随着战事的逐步扩大和陕甘兵额的日渐增多,粮饷便不能保证正常的支领了。终于,成禄所部旗营,也同其他官军一样,过起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值此特殊时期,在陕甘各地的官军,都在勒紧肚皮咬起嘴唇渡难关,他成禄身为朝廷信任的领兵大员,也该如此才不负皇恩。但他偏不。眼见粮将不继,他麾下所部各营每日仍是饱食三餐,成禄本人不仅照样一日三醉,隔三差五,还要招妓女进营玩耍,发泄兽欲。这笔费用也不是小数目。粮台终于向他禀告粮罄饷断的事了,他哈哈一笑,当即叫过文案开具了一张字据,着一名守备带了一营军兵,赶着十几辆马车,直接进城,去找高台县知县管笙索借。
管笙见成禄的字据口气强硬,来借粮银的军兵又都个个凶猛,口里不敢不答应。但答应之后,县衙又拿不出粮银,便只好打发人,分头把当地几个有名的乡绅请过来,由他亲自出面同大家商量。
管知县说:“自古兵、民一家。如今官军有难,我们做地方的,不能看着不管。各位多少出些份子,让官军把难关度过去,本县一定奏明上头,借出的钱粮不仅加倍奉还,还能免掉部分地丁。各位说是不是呢?”
众乡绅见县太爷说得诚恳,自然不能一点面子不给。不拘多少,大家都同意借出一些,好歹把进城的军兵打发走。但成禄却从此吃定了高台县。不管营里钱粮是否得继,一月当中,他都要派人进城向管笙借上几车粮食和银子。管笙稍有不悦,来人不是谩骂就是打砸,把县衙闹得乌烟瘴气。仅两月光景,管笙签押房里的桌子,便被推翻过六次,管笙坐的木椅子,也换了三回。管笙在衙门里已经无法正常办事,当地的乡绅也都东躲西藏,把成禄认做寻仇的冤家,无人肯借一粒米、一锭银。
军营粮台见从高台县已经借不到钱粮,只好把实情通禀给成禄。
成禄不听便罢,一听之下,当即一蹦三尺高,口里大叫道:“反了!高台县眼里没有本军就是没有朝廷!不使出些手段,他们不知马王爷有几只眼!”
成禄当即传令下去,命各营饱餐一顿,然后便拉出队形,高举旗号,又把战鼓擂得山响,亲自率队把高台县城团团围住,将进出的几条要道封锁。
成禄带了两营兵进城闯进县衙门,逼迫管笙当堂把当地乡绅的名号一一写出。管笙早已经被吓得抖作一团,成禄让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一心只想着保住性命。成禄委派专人,按着名单,把人全部拿来,一一投进大牢。牢房不够使用,他就把人关进签押房、饭厅里,最后连管笙的卧房都关进了人。成禄按着家财的数量,把这些人分成三六九等,每个等级都明码实价。多少银子多少粮谷,一丝一毫都不差。银粮及时送到的,人立即放回;有粮无银或有银无粮的,他把人吊起来打;无银又无粮的,他把人绑到城外杀掉。高台县城被封锁了二十二日,高台乡绅被他斩杀了二百二十人,日均杀人十名。什么大清律例,什么王法,在丧心病狂的成军门眼里,全是乌有!
成禄把高台县搜刮殆尽,计得粮二十四车,得银十三万两,牛羊等活物亦不少。成禄鸣锣收队,仍到原地驻扎待命。
出城的当日,成禄在中军帐大摆宴席,仿佛庆功一般。
成禄在席上振振有词地说:“本军是来保一方平安的。如今粮饷不敷,当地百姓不应该捐助些吗?就算是有人告到太后那里去,本军也有话说!”
左宗棠决定密参成禄,以稳高台民心。他很快将参折写完,正要拜发的时候,圣旨却递了进来。圣谕先讲俄国占据伊犁后,到处要挟当地百姓加入俄国国籍,如果不马上收复乌鲁木齐,不知俄人又耍什么花招。但据穆图善、成禄二人奏称,出关所需采办不到,左宗棠又不配合。左宗棠这么做良心何在?
圣旨最后告诫左宗棠:“官军出关已刻不容缓,成禄既未筹办妥当,左宗棠即饬徐占彪围肃各营,先期出关,另派别路官军攻剿肃州。成禄出关各项置办妥当后,亦当迅速出关,不得观望徘徊!左宗棠当顾全大局,将出关马步各队粮饷随时源源筹济,并严饬经过地方官妥为照料,俾利师行,毋得稍分畛域。”
左宗棠未及圣旨宣完,已是气得浑身抖个不住,口里大骂道:“成禄个乌龟王八蛋,他竟然串通穆图善,来个恶人先告状!”
左宗棠于是连日附折拟了个《肃州不复,出关各军无法接济粮饷》一片,连同奏参成禄的折子一起,火速拜往京师。
这时,在西宁的刘锦棠,经过几次交战,逼迫回兵头目崔伟、禹得彦、毕大才三将缴械。刘锦棠将西宁合围后,马桂源、马真源兄弟二人,知大势已去,亦自缚双臂到刘锦棠帐前请罪投降。
白彦虎趁官军松懈的空当,丢下胁裹来的百姓,率本部两万余人马,突破官军封锁,再次向肃州杀来。
白彦虎沿途大肆抢掠牛马驼羊和粮银无数,又一路武力胁裹青壮年回民百姓近万随行,以张声势。刘锦棠快速委员办理西宁善后,随后督军追剿。
左宗棠得知白彦虎来到肃州,亦不敢怠慢,抱病率亲兵十营离开兰州,亲赴肃州督战。在途中,左宗棠接到圣旨,得知同治帝已于正月二十六日举行亲政大典,于是上《庆贺亲政典》一折。
折子拜发,左宗棠在心里长出一口大气道:“皇帝亲政,大清国牝鸡司晨的时候过去了!”
左宗棠赶到肃州徐占彪大营的当晚,逮问成禄的圣旨亦递进军营,并命管笙一同进京对证。圣旨最后再次饬命左宗棠:“军粮关系紧要,左宗棠务当随时妥筹接济,毋令缺乏,一切运送军粮军火,并檄饬地方官勿得稍分畛域。”
左宗棠接旨时,金顺已经奉密谕先赴高台逮捕成禄;左宗棠接旨毕,又打发随行的两名道员,带了一营兵勇,赶赴高台配合金顺办案,又札饬其中的一名道员,接替进京的管笙暂署知县一缺,料理安抚高台受害的生员、回绅。
成禄被解京问罪,后果怎么样,就不是左宗棠所能管得了的。
左宗棠到肃州的第二日,白彦虎率人马亦呼啸而至。徐占彪继续围城,自己则亲统亲兵营及金顺部分人马,摆阵迎敌。
白彦虎狡诈多端,并不与官军交战,而是快速绕开左宗棠与徐占彪两座大营,直奔嘉峪关而去。左宗棠提军来追,白彦虎仍不与之交战,而是快速穿过嘉峪关,一路西行,直奔新疆哈密。左宗棠只截获大量的牛羊及少许车驼。
越五日,刘锦棠统军杀到。
左宗棠心大安,遂重新布置兵力,札委刘锦棠节制围肃各路人马。在肃州军营,左宗棠百病齐发,力不能支,不得不上《请特简贤能接任陕甘总督并钦差大臣》一折。
折后,左宗棠秘荐在籍养病的一等伯爵曾国荃出任陕甘总督,现在西安帮办陕西军务的谭钟麟为陕西巡抚,署浙江巡抚现在宁波筹办海防的杨昌浚帮办陕甘军务。左宗棠举荐的这三个人,都是能独当一面的边务老臣,而且与自己都熟。
折子刚刚拜发,圣谕又火速递进,却原来是白彦虎狂奔出关,朝廷责令金顺接统成禄所部,快速出关追剿。圣旨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写道:“金顺着克期出关,接统成禄所部,扫荡妖氛,不得迟误机宜,致负委任。至关外米粮缺乏,兵食维艰,金顺所部军粮,着左宗棠妥筹兼顾,檄令地方官设法采买转运,源源接济,以资饱腾,毋稍膜视。”
金顺接旨后,拉长着一张老脸来见左宗棠,请左宗棠代为奏明朝廷,因军粮采办艰难,实难克期出关。
左宗棠也知,大军孤悬塞外,非办齐三五月粮草,未可轻行。现在陕甘各军,大多欠饷半年以上,粮草也只够一个月食用,非有大量的财力、人力,时间也应有三个月左右,否则根本筹措不到金顺全军三五个月的用粮。
很显然,朝廷一心想尽快派军出关去接应景廉,稳定乌鲁木齐的局势,却忘了新疆的特殊地理环境及位置。
左宗棠一边苦笑,一边吩咐文案起草《金军未能迅速出关》一折。
在折中,左宗棠先向朝廷详细禀报了新疆转运的种种困难:“关外转运,向本专用骆驼,不宜车驮。以地多戈壁,水草缺乏,非骡马所宜,亦非民车木轮所便,转运一次,损耗必多,非若驼只之可以负重耐久,而又不择水草也。”又讲了金顺不能迅速出关的原因:“金顺原带骆驼,据称仅只剩二百余只,又疲乏不堪。此外,各军虽有夺获,然各私为己有,搬运柴薪粮料,亦难责其借供出关之需。金顺疏称出关数营,计每月需粮一千石,料三百石,以甘郡、肃州斗斛合计斤重,粮一千石,重三十余万斤,料三百石,重九万余斤。以一月运粮料赴玉门之数计之,每驼一只,每月仅能两次往返,负运止五百斤,非共用驼八百只不敷周转,而负运军装、军火不与焉。”
向新疆转运粮饷,的确千难万难。不仅天气变化无常,且沙漠无涯,道路崎岖,戈壁险滩众生。左宗棠向朝廷讲述的都是实情,毫无夸张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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