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全集》栾城集卷四十三◆御史中丞论时事十二首(1)
【乞举御史札子】
臣以空疏备位执法,当得僚佐,以助不逮。窃见两院御史见止三人,而两人辞免未入,不独言者寡少,于朝廷得失有所不尽。而六察所治,事务至烦,力有不及,则百司怠废。顷者员缺不补,动经岁月,众论莫不疑怪。臣窃见唐制,台官皆大夫、中丞自辟,有不由此除授,敕命虽行,皆拒而不纳。至本朝虽稍损其旧,然亦必令本台与两制分举,而人主自择其可者用之,初无执政用人之法也。然人才之难,非独今日,故自唐太宗以来,兼设监察里行,以待资浅之士。而祖宗旧制,亦许用京朝官知县以上,立法稍宽,易于应格。近日举法,须得实历通判一考,人物衰少,莫甚于今。而独于言事官,重为艰阻,实未允当。臣顷在内外制,见每有诏下,同列相视,患无合格可举之人,所举既上,又多不用。却于前任台官中,推择任使,虽云旧人,不免出自执政所可,殊失祖宗博举之意。臣今欲乞并诏本台及两制,依放旧制,举升朝官初任通判以上,或第二任知县,〈通判以上及知县,人所举各半。〉从圣意选择,补足见阙。仍依旧置监察里行。所贵祖宗选任台官旧法不至隳坏,而纲纪之地易于得人,亦免遗旷。取进止。
【荐吕陶吴安诗札子】
臣今月二十四日,面奏司马康久病,谏官阙人,乞早赐选择除授。寻奉圣旨,只为难得人。臣退而思之,知人之难莫如已试之验。窃见前左司谏吕陶、右司谏吴安诗,昔任言责,知无不言,虽各曾罢去,并不缘过恶。同时台谏已斥复用者,迨今已遍,惟陶以言韩维不公,韩氏党与强盛,为众所疾。安诗以言王谠进用不当,谠连姻权势,无由复进。质之公议,皆谓不平。若蒙圣恩还付旧职,俾得尽心图报,必有可观。方今台谏并阙,臣虽备位执法,才短无助,深恐言职旷弛,无补圣明。谨采众论,冒昧尘献,乞更加采察,特赐录用,不胜幸甚。取进止。
【乞罢熙河修质孤胜如等寨札子】
臣伏见西夏轻狡,屡臣屡叛,为患莫测。昨与延安商量地界,迁延不决,舍归本国,招之不至。边人之议,始谓地界自此不可复议,而坤成贺使,亦当不至矣。今者天诱其衷,使者既已及境,而地界复议如故,方其未遽告绝,招怀之计犹可复施,此实中国之利也。然臣恐朝廷忽而不虑,不于今日穷究端由,窒其衅隙,必俟边患既起,而后图之,则无及矣。臣闻熙河近日创修质孤、胜如二堡,侵夺夏人御庄良田,又于兰州以北过河二十里,议筑堡寨,以广斥候。夏人因此猜贰,不受约束,其怨毒边吏,不信朝廷,不言可见矣。徒以岁赐至厚,和市至优,是以勉修臣节,其实非德我也。使之稍有便利,岂肯帖然不作过哉。何者,中国既失大信,则夷狄不可复责故也。臣窃惟朝廷之于西夏,弃捐金币,割裂疆土,一无所爱者,累年于兹矣。而熙河帅臣与其将吏,不原朝廷之心,徼求尺寸之利,妄觊功赏以害国事,深可疾也。顷年熙河筑西关城,声言次筑龛谷。鬼章疑惧,遂举大兵攻扰,一路疮痍,至今未复。今既城质孤、胜如,其势必及龛谷。夏人惊疑,正与鬼章事同。由此言之,则曲在熙河,非夏人之罪也。夫兰州之为患,所从来远矣。昔先帝分遣诸将入界,李宪当取灵武,畏怯不敢深入,遂以此州塞责。自是以来,筑城聚兵,完械积粟,劳费天下,动以千万为计。议者患之久矣。好事之臣因此讲求遗利,以为金城本汉屯田旧地。田极膏腴,水可灌溉,不患无食,患在不耕,不患不耕,患无堡障。凡西关、龛谷、质孤、胜如,与过河筑城,皆所以为堡障也。从来熙河遣兵侵耕此地,皆为夏人所杀,况于筑堡,致寇无疑。而朝廷恬不为怪,坐视边衅之启,深可惜也。夫兰州不耕,信为遗利矣。若使夏人背叛,则其为患,比之不耕兰州,何翅百倍!故臣以为朝廷当权利害之轻重,有所取舍。况兰州顷自边患稍息,物价渐平,比之用兵之时,何止三分之一。若能忍此劳费,磨以岁月,徐观间隙,俟夏人微弱,决不敢争,乃议修筑。如此施行,似为得策。臣不知边臣何苦而为此匆匆也。昔唐明皇欲取吐蕃石堡城,陇右节度使王忠嗣,名将也,以为顿兵坚城,费士数万,然后可图,恐所得不酬所失,请厉兵马待衅取之。帝意不快,忠嗣由此得罪。其后帝使哥舒翰攻拔之,虽开屯田,获军实,不为无补,而士卒死亡略尽,皆如忠嗣之言。唐史以为深戒。此则今日之龟鉴也。若朝廷不用臣言,臣料夏人久必复叛,用兵之后,不免招来,其为劳耻,必甚今日。敌人强梁则畏之,敌人柔伏则陵之,恐非大国之体也。惟陛下留神省察。取进止。
贴黄:臣闻朝廷欲遣孙路以点检弓箭手为名,因商量熙河界至。臣观孙路昔在熙河,随李宪等造作边事,由此蒙朝廷擢用,深恐路狃习前事,不以夏人逆顺利害为心,而妄图兰州小利,以失国家大计。伏乞明赐戒敕,若因界至生事,别致夏人失和,劳民蠹国,罪在不赦。
【荐林豫札子】
臣窃见天下久安,士久不试,才者无以自见,缓急之际,朝廷不知所用。昔汉丞相王嘉,忧世乏人,尝上书言:“前苏令起为盗,欲遣大夫问状,时见大夫无可使者,召令尹逢,拜谏大夫遣之。今诸大夫有材能者甚少,宜蓄养可成就者,则士赴难不爱其死。临事仓卒乃求,非所以明朝廷也。”臣以不才窃位,以为侍从近臣,诚及今闲暇各举所知,朝廷得以稍加优异,则缓急宜有所补。臣窃见右通直郎林豫,吏干强敏,长于应变,所至可纪。初任泉州惠安尉,以选捕获尤溪强劫贼二十四人,蒙恩转三官;次任签书亳州判官,复以选捕楚州涟水群盗,又获三十八人,累减六年磨勘,仍不依名次指射差遣。观其措置中,颇得古人用兵之意。若蒙朝廷拔擢,更加试用,宜有可观。今世智策之士不可多得,若令吏部随例注授,碌碌于外,异日欲有使令,不若素养之为善也。臣不胜区区,采择众善以补万一。取进止。
【乞分别邪正札子】
臣窃见元以来,朝廷改更弊事,屏逐群枉,上有忠厚之政,下无聚敛之怨,天下虽未大治,而经今五年,中外帖然,莫以为非者。惟奸邪失职居外,日夜窥伺便利,规求复进,不免百端游说,动摇贵近。臣愚窃深忧之。若陛下不察其实,大臣惑其邪说,遂使忠邪杂进于朝,以示广大无所不容之意,则冰炭同处,必至交争,熏莸共器,久当遗臭。朝廷之患,自此始矣。昔圣人作《易》,内阳外阴,内君子外小人,则谓之“泰”;内阴外阳,内小人外君子,则谓之“否”。盖小人不可使在朝廷,自古而然矣。但当置之于外,每加安存,使无失其所,不至忿恨无聊,谋害君子,则泰卦之本意出。昔东晋桓温之乱,诸桓亲党,布满中外。及温死,谢安代之为政,以三桓分莅三州,彼此无急,江左遂安。故晋史称安有经远无竞之美。然臣窃谓谢安之于桓氏,亦用之于外而已,未尝引之于内,与之共政也。向使安引桓氏而置诸朝,人怀异心,各欲自行其志,则谢安将不能保其身,而况安朝廷乎?顷者一二大臣,专务含养小人,为自便之计。既小人内有所主,故蔡确、邢恕之流,敢出妄言,以欺愚惑众。及确、恕被罪,有司惩前之失,凡在内臣僚,例蒙摧沮。卢秉、何正臣,皆身为待制,而明堂荐子,止得选人。蒲宗孟、曾布所犯明有典法,而降官褫职,唯恐不甚。明立痕迹,以示异同,为朝廷敛怨,此二者皆过矣。故臣以为小人虽决不可任以腹心,至于牧守四方,奔走庶事,各随所长,无所偏废,宠禄恩赐,常使彼此如一,无迹可指。此朝廷之至计也。近者朝廷用邓温伯为翰林承旨,而台谏杂然进言,指为邪党,以谓小人必由此汇进。臣尝论温伯之为人,粗有文艺,无他大恶,但性本柔弱,委曲从人。方王、蔡确用事,则颐指如意;及司马光、吕公着当国,亦脂韦其间。若以其左右附丽,无所损益,遇便流转,缓急不可保,信诚不为过也。若谓其怀挟奸诈,能首为乱阶,则甚矣,盖台谏之言温伯则过,至为朝廷远虑,则未为过也。故臣愿陛下谨守元之初政,久而弥坚,慎用左右之近臣,毋杂邪正。至于在外臣子,一以恩意待之,使嫌隙无自而生,爱戴以忘其死,则垂拱无为,安意为善,愈久而愈无患矣。臣不胜区区,博采公议而效之左右。伏乞宣谕大臣,共敦斯义,勿谓不预改更之政,辄怀异同之心,如此而后朝廷安矣。取进止。
【论执政生事札子】
臣闻宰相之任,所以镇妥中外,安靖朝廷,使百官皆得任职,赏罚各当其实,人主垂拱无为,以享承平之福,此真宰相职也。臣窃见近者执政进拟邓温伯为翰林学士承旨,除命一下,而中书舍人不肯撰词,给事中封还诏书,御史全台、两省谏议,皆力言其不可,议论汹汹,经月不定,而执政之意确然不回。温伯既仍旧就职,而言者并获美迁,质之公议,皆不晓其故。若谓执政诚是耶,则给舍台谏并系所选,岂其皆非。若以论者诚非耶,则不加黜责,并获优宠,进退无据。是以公议皆谓朝廷自知其非,但重于改作而已。今者谤议未息,又复进拟礼部侍郎陆佃、兵部侍郎赵彦若权本部尚书。中书舍人二人复相次封还陆佃之命。臣窃惟此二事,本非朝廷急切之务势须必行者也。上既不出于人主,下又不起于有司,皆由执政出意用人,致此纷争。内则皇帝陛下、太皇太后陛下,厌于烦言,焦劳弥月,下则侍从要司,失其旧职,纲纪废坏。至于赏罚颠倒,顷所未闻。臣不知为政如此,得为镇妥中外、安靖朝廷者乎。顷者诸曹侍郎缺人,朝廷始擢用诸卿监为权侍郎,盖以不权侍郎,则本曹公事缺官发遣。如礼、兵诸部,事至简少,虽无侍郎,但责郎官,亦自可了。况侍郎既具,而复权尚书,此何说也。若谓侍郎久次当迁尚书,臣不知尚书久次当遂迁执政乎。此则为人择官,而非为官择人之意也。臣待罪执法,窃虑圣意未经究察,但见执政历诋有司,而自伸其意,使群臣无由自明,今后更有如此等事,无敢守法,为陛下明白是非者。是以区区献言,不觉烦渎,罪当万死。取进止。
【论言事不当乞明行黜降札子】
臣闻孟子有言:“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故祖宗朝凡任台谏,言而见听,则居职,言而不用,则黜罢。理之必至,前后悉然。惟有去年台谏论回河不当,言既不从,而言者皆获美迁。今年复论邓温伯不可任翰林承旨,言既不效,而言者亦并进职。虽人臣迫于朝命,黾勉就位,而中外观望,不知曲直所在,为损不细。诚使朝廷偶有过举,闻善而改,适足以增开纳之光,其或言者论事不当,据法罢免,亦足以示进退之公。今者不辨是非,一加进擢,朝廷则负讳过便私之毁,臣下则被苟简怀禄之非。风俗渐成,士节陵替,载之史册,不为美事。臣今待罪执法,才力疲软,何能发明。然在职思忧,不敢不勉,若所言中理,望陛下力赐主张,行之无吝。一有不当,亦乞明加流窜,以惩妄言。惟乞勿为隐忍包含之计,使臣主俱受其谤,不胜幸甚。取进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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