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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全传》第二十三回王婆贪贿说风情 郓哥不忿闹茶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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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将入去;你却不可躁暴;便去动手动脚,打搅了事,那时我不管你。先假做把袖子在桌上拂落一双箸去,你只做去地下拾箸,将手去他脚上捏一捏。他若闹 将起来,我自来搭救,此事也便休了,再也难得成。若是他不做声时,这是十分光了。这时节,十分事都成了!——这条计策如何?”

西门庆听罢大笑道:“虽然上不得凌烟阁,端的好计!”王婆道:“不要忘了许我的十两银子!”西门庆道:“‘但得一片橘皮吃,莫便忘了洞庭湖。’这条计 几时可行?”王婆道:“只在今晚便有回报。我如今趁武大未归,走过去细细地说诱他。你却便使人将绫绣绢匹并绵子来。”西门庆道:“得干娘完成得这件事,如 何敢失信。”作别了王婆便去市上绣绢铺里买了绫绣绢缎并十两清水好绵;家里叫个伴当,取包袱包了,带了五两碎银,迳送入茶坊里。

王婆接了这物,分付伴当回去,自踅来开了后门,走过武大家里来。那妇人接着,请去楼上坐地。那王婆道:“娘子,怎地不过贫家吃茶?”那妇人道:“便是 这几日身体不快,懒走去的。”王婆道:“娘子家里有历日么?借与老身看一看,要选个裁衣日。”那妇人道:“干娘裁甚么衣裳?”王婆道:“便是老身十病九 痛,怕有些山高水低,预先要制办些送终衣服。难得近处一个财主见老身这般说,布施与我一套衣料,——绫绣绢段——又与若干好绵。放在家里一年有馀,不能够 做;今年觉道身体好生不济,又撞着如今闰月,趁这两日要做;又被那裁缝勒掯,只推生活忙,不肯来做;老身说不得这等苦!”那妇人听了,笑道:“只怕奴家做 得不中干娘意;若不嫌时,奴出手与干娘做,如何?”那婆子听了,堆下笑来,说道:“若得娘子贵手做时,老身便死来也得好处去。久闻娘子好手针线,只是不敢 相央。”那妇人道:“这个何妨。许了干娘,务要与干娘做了。将历头叫人拣个黄道好日,便与你动手。”王婆道:“若得娘子肯与老身做时,娘子是一点福星,何 用选日?老身也前日央人看来,说道明日是个黄道好日;老身只道裁衣不用黄道日,了不记他。”那妇人道:“归寿衣正要黄道日好,何用别选日。”王婆道:“既 是娘子肯作成老身时,大胆只是明日,起动娘子到寒家则个。”那妇人道:“干娘,不必,将过来做不得?”王婆道:“便是老身也要看娘子做生活则个;又怕家里 没人看门前。”那妇人道:“既是干娘恁地说时,我明日饭后便来。”

那婆子千恩万谢下楼去了;当晚回复了西门庆的话,约定后日准来。当夜无话。次日,清早,王婆收拾房里干净了,买了些线索,安排了些茶水,在家里等候。

且说武大吃了早饭,打当了担儿,自出去卖炊饼。那妇人把帘儿挂了,从后门走过王婆家里来。那婆子欢喜无限,接入房里坐下,便浓浓地点道茶,撒上些出日 松子胡桃肉,递与这妇人吃了;抹得桌子干净,便将出那绫绣绢段来。妇人将尺量了长短,裁得完备,便缝起来。婆子看了,口里不住声价喝采,道:“好手段!老 身也活了六七十岁,眼里真个不曾见过这般好针线!”那妇人缝到日中,王婆便安排些酒食请他,下了一斤面与那妇人吃了;再缝了一歇,将次晚来,便收拾起生 活,自归去,恰好武大归来,挑着空担儿进门。那妇人拽开门,下了帘子。武大入屋里来,看见老婆面色微红,便问道:“你那里吃酒来?”那妇人应道:“便是间 壁王干娘央我做送终的衣裳,日中安排些点心请我。”武大道:“啊呀!不要吃他的。我们也有央及他处。他便央你做得件把衣裳,你便自归来吃些点心,不直得搅 恼他。你明日倘或再去做时,带了些钱在身边,也买些酒食与他回礼,尝言道:‘远亲不如近邻。’休要失了人情。他若是不肯要你还礼时,你便只是拿了家来做去 还他。”那妇人听了,当晚无话。

且说王婆设计已定,赚潘金莲来家。次日饭后,武大自出去了,王婆便踅过来相请。去到他房里,取出生活,一面缝将起来。王婆自一边点茶来吃了,不在话下。

看看日中,那妇人取出一贯钱付与王婆,说道:“干娘,奴和你买杯酒吃。”王婆道:“啊呀!那里有这个道理?老身央及娘子在这里做生活,如何颠倒教娘子 坏钱?”那妇人道:“却是拙夫分付奴来!若还干娘见外时,只是将了家去做还干娘。”那婆子听了,连声道:“大郎直恁地晓事。既然娘子这般说时,老身权且收 下。”这婆子生怕打脱了这事,自又添钱去买些好酒好食,希奇果子来,殷勤相待。

看官听说:但凡世上妇人,由你十八分精细,被小人意儿过,纵十个,九个着了道儿!

再说王婆安排了点心,请那妇人吃了酒食,再缝了一歇,看看晚来,千恩万谢去归了。

话休絮烦。第三日早饭后,王婆只张武大出去了,便走过后门来,叫道:“娘子,老身大胆……”那妇人从楼上下来道:“奴却待来也。”两个厮见了,来到王 婆房里坐下,取过生活来缝。那婆子随即点盏茶来,两个吃了。那妇人看看缝到晌午前后,却说西门庆巴不到这一日,裹了顶新头巾,穿了一套整整齐齐衣服,带了 三五两碎银子,迳投这紫石街来;到得茶房门首便咳嗽道:“王干娘,连日如何不见?”那婆子瞧科,便应道:“兀!谁叫老娘!”西门庆道:“是我。”那婆子赶 出来看了,笑道:“我只道是谁,却原来是施主大官人。你来得正好,且请你入去看一看。”把西门庆袖子一拖拖进房里,对着那妇人道:“这个便是那施主,—— 与老身那衣料的官人。”

西门庆见了那妇人,便唱个喏。那妇人慌忙放下生活,还了万福。王婆却指着这妇人对西门庆道:“难得官人与老身段匹,放了一年,不曾做得。如今又亏杀这 位娘子出手与老身做成全了。真个是布机也似好针线!又密又好,其实难得!大官人,你且看一看。”西门庆把起来看了,喝采,口里说道:“这位娘子怎地传得这 手好生活!神仙一般的手段!”那妇人笑道:“官人休笑话。”西门庆问王婆道:“干娘,不敢问,这位是谁家宅上娘子?”王婆道:“大官人,你猜。”西门庆 道:“小人如何猜得着。”王婆哈哈的笑道:“便是间壁武大郎的娘子;前日叉竿打得不疼,大官人便忘了。”那妇人脸便红红的道:“那日奴家偶然失手,官人休 要记怀。”西门庆道:“说那里话。”王婆便接口道:“这位大官人一生和气,从来不会记恨,极是好人。”西门庆道:“前日小人不认得,原来却是武大郎的娘 子。小人只认的大郎,一个养家经纪人。且是在街上做买卖,大大小小不曾恶了一个人,又会赚钱,又且好性格,真个难得这等人。”王婆道:“可知哩;娘子自从 嫁得这个大郎,但是有事,百依百随。”那妇人应道:“他是无用之人,官人休要笑话。”西门庆道:“娘子差矣;古人道:‘柔软是立身之本,刚强是惹祸之 胎。’似娘子的大郎所为善良时,‘万丈水无涓滴漏。’”王婆打着猎鼓儿道:“说的是。”

西门庆夸奖了一回,便坐在妇人对面。王婆又道:“娘子,你认的这个官人么?”那妇人道:“奴不认的。”婆子道:“这个大官人是这本县一个财主,知县相 公也和他来往,叫做西门庆大官人,万万贯钱财,开着个生药铺在县前。家里钱过北斗,米烂陈仓,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得是珠,光的是宝。也有犀牛头上角, 亦有大象口中牙。……”

那婆子只顾夸奖西门庆,口里假嘈。那妇人就低了头缝针线。西门庆看得潘金莲十分情思,恨不就做一处。王婆便去点两盏茶,来递一盏与西门庆,一盏递与这妇人;说道:“娘子相待大官人则个。”

吃罢茶,便觉有些眉目送情。王婆看着西门庆把一只手在脸上摸。西门庆心里瞧科,已知有五分了。王婆便道:“大官人不来时,老身也不敢来宅上相请;一者 缘法,二者来得恰好。尝言道:‘一客不烦二主。’大官人便是出钱的,这位娘子便是出力的;不是老身路歧相烦,难得这位娘子在这里,官人好做个主人,替老身 与娘子浇手。”西门庆道:“小人也见不到,这里有银子在此。”便取出来,和帕子递与王婆。那妇人便道:“不消生受得。”口里说,又不动身。王婆将了银子要 去,那妇人又不起身。婆子便出门,又道:“有劳娘子相陪大官人坐一坐。”那妇人道:“干娘,免了。”却亦是不动身。也是姻缘,却都有意了;西门庆这厮一双 眼只看着那妇人;这婆娘一双眼也偷睃西门庆,见了这表人物,心中倒有五七分意了,又低着头自做生活。

不多时,王婆买了些见成的肥鹅熟肉,细巧果子归来,尽把盘子盛了,果子菜蔬尽都装了,搬来房里桌子上。看着那妇人道:“干娘自便相待大官人,奴却不 当。”依旧原不动身。那婆子道:“正是专与娘子浇手,如何却说这话?”王婆将盘馔都摆在桌子上,三人坐定,把酒来斟。这西门庆拿起酒盏来,说道:“娘子, 满饮此杯。”那妇人笑道:“多感官人厚意。”王婆道:“老身得知娘子洪饮,且请开怀吃两盏儿。”西门庆拿起箸来道:“干娘,替我劝娘子请些个。”

那婆子拣好的递将过来与那妇人吃。一连斟了三巡酒,那婆子便去烫酒来。西门庆道:“不敢动问娘子青春多少?”那妇人应道:“奴家虚度二十三岁。”西门 庆道:“小人痴长五岁。”那妇人道:“官人将天比地。”王婆走进来道:“好个精细的娘子!不惟做得好针线,诸子百家皆通。”西门庆道:“却是那里去讨!武 大郎好生有福!”王婆便道:“不是老身说是非,大官人宅里枉有许多,那里讨一个赶得上这娘子的!”西门庆道:“便是这等一言难尽;只是小人命薄,不曾招得 一个好的。”王婆道:“大官人,先头娘子须好。”西门庆道:“休说!若是我先妻在时,却不怎地家无主,屋到竖!如今枉自有三五七口人吃饭,都不管事!”那 妇人问道:“官人,恁地时,殁了大娘子得几年了?”西门庆道:“说不得。小人先妻是微末出身,却倒百伶百俐,是件都替得小人;如今不幸,他殁了已得三年, 家里的事都七颠八倒。为何小人只是走了出来?在家里时,便要怄气。”

那婆子道:“大官人,休怪老身直言:你先头娘子也没有武大娘子这手针线。”西门庆道:“便是小人先妻也没有此娘子这表人物。”那婆子笑道:“官人,你 养的外宅在东街上,如何不请老身去吃茶?”西门庆道:“便是唱慢曲儿的张惜惜;我见他是路歧人,不喜欢。”婆子又道:“官人,你和李娇娇却长久。”西门庆 道:“这个人见今取在家里。若是他似娘子时,自册正了他多时。”王婆道:“若有娘子般中得官人意的,来宅上说没妨事么?”西门庆道:“我的爹娘俱已殁了, 我自主张,谁敢道个‘不’字。”王婆道:“我自说要,急切那里有中得官人意的。”西门庆道:“做甚么了便没?只恨我夫妻缘分上薄,自不撞着!”西门庆和这 婆子一递一句,说了一回。王婆便道:“正好吃酒,却又没了。官人休怪老身差拨,再买一瓶儿酒来吃。如何?”西门庆道:“我手帕里有五两来碎银子,一发撒在 你处,要吃时只顾取来,多的干娘便就收了。”

那婆子谢了官人,起身睃这粉头时,一锺酒落肚,哄动春心,又自两个言来语去,都有意了,只低了头,却不起身。那婆子满脸堆下笑来,说道:“老身去取瓶 儿酒来与娘子再吃一杯儿,有劳娘子相待大官人坐一坐。——注子里有酒没?便再筛两盏儿和大官人吃,老身直去县前那家有好酒买一瓶来,有好歇儿耽阁。”那妇 人口里说道:“不用了。”坐着,却不动身。婆子出到房门前,便把索儿缚了房门,却来当路坐了。

且说西门庆自在房里,便斟酒来劝那妇人;却把袖子在桌上一拂,把那双箸拂落地下。也是缘法凑巧,那双箸正落在妇人脚边。西门庆连忙蹲身下去拾,只见那 妇人尖尖的一双小脚儿正翘在箸边。西门庆且不拾箸,便去那妇人绣花鞋儿上捏一把。那妇人便笑将起来,说道:“官人,休要罗唣!你真个要勾搭我?”西门庆便 跪下道:“只是娘子作成小人!”那妇人便把西门庆搂将起来。当时两个就王婆房里,脱衣解带,无所不至。

云雨才罢,正欲各整衣襟,只见王婆推开房门入来!怒道:“你两个做得好事!”西门庆和那妇人,都吃了一惊。那婆子便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衣 裳,不曾叫你来偷汉子!武大得知,须连累我;不若我先去出首!”回身便走。那妇人扯住裙儿道:“干娘饶恕则个!”西门庆道:“干娘低声!”王婆笑道:“若 要我饶恕你们,都要依我一件!”那妇人道:“休说一件,便是十件奴也依!”王婆道:“你从今日为始,瞒着武大,每日不要失约,负了大官人,我便罢休;若是 一日不来,我便对你武大说。”那妇人道:“只依着干娘便了。”王婆又道:“西门大官人,你自不用老身多说,这十分好事已都完了,所许之物不可失信。你若负 心,我也要对武大说!”西门庆道:“干娘放心,并不失信。”三人又吃几杯酒,已是下午的时分。那妇人便起身道:“武大那厮将归了,奴自回去。”便踅过后门 归家,先去下了帘子,武大恰好进门。

且说王婆看着西门庆道:“好手段么?”西门庆道:“端的亏了干娘!我到家便取一锭银送来与你;所许之物,岂敢昧心。”王婆道:“‘眼望旌节至,专等好消息’;不要叫老身‘棺材出了讨挽歌郎钱’!”西门庆笑了去,不在话下。

那妇人自当日为始,每日踅过王婆家里来和西门庆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道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话分两头。且说本县有个小的,年方十五六岁,本身姓乔,因为做军在郓州生养的,就取名叫做郓哥,家中止有一个老爹。那小厮生得乖觉,自来只靠县前这许 多酒店里卖些时新果品,时常得西门庆赍发他些盘缠。其日,正寻得一篮儿雪梨,提着来绕街寻问西门庆。又有一等的多口人说道:“郓哥,你若要寻他,我教你一 处去寻。”郓哥道:“聒噪阿叔,叫我去寻得他见,赚得三五十钱养活老爹也好。”那多口的道:“西门庆他如今刮上了卖炊饼的武大老婆,每日只在紫石街上王婆 茶坊里坐地,这早晚多定正在那里。你小孩子家只顾撞入去不妨。”那郓哥得了这话,谢了阿叔指教。这小猴子提了篮儿,一直望紫石街走来,迳奔入茶坊里去,却 好正见王婆坐在小凳儿上绩绪。郓哥把篮儿放下,看着王婆道:“干娘,拜揖。”那婆子问道:“郓哥,你来这里做甚么?”郓哥道:“要寻大官人赚三五十钱养活 老爹。”婆子道:“甚么大官人?”郓哥道:“干娘情知是那个,便只是他那个。”婆子道:“便是大官人,也有个姓名。”郓哥道:“便是两个字的。”婆子道: “甚么两个字的?”郓哥道:“干娘只是要作耍我。我要和西门大官人说句话。”望里面便走。那婆子一把揪住,道:“小猴子!那里去?人家屋里,各有内外!” 郓哥道:“我去房里便寻出来。”王婆道:“含鸟猢狲!我屋里那得甚么‘西门大官人’!”郓哥道:“不要独自吃呵!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 得!”婆子便骂道:“你那小猢狲!理会得甚么!”郓哥道:“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有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 作!”

那婆子吃他这两句道着他真病,心中大怒;喝道:“含鸟猢狲!也来老娘屋里放屁辣臊!”郓哥道:“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 两个栗暴。郓哥叫道:“做甚么便打我!”婆子骂道:“贼猢狲!高做声,大耳刮子打你出去!”郓哥道:“老咬虫!没事得便打我!”

这婆子一头叉,一头大栗暴凿直打出街上去。雪梨篮儿也丢出去;那篮雪梨四分五落,滚了开去。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骂,一头哭,一头走,一头街上 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提了篮儿,迳奔去寻这个人。正是:从前做过事,没兴一齐来。直 教:掀翻狐兔窝中草,惊起鸳鸯沙上眠。

毕竟这郓哥寻甚么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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