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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物语》第十二章须磨(1)

源氏物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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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源氏公子屡经不甚如意之事,遂感世路渺渺,不知何往。如若强作潇洒,隐忍以行,又恐将更遭不测厄运。便欲暂离京都,避世须磨。此处自古即为名人异士闲居之地,只是近世荒落下去,人迹罕至了。欲借往繁华之地,却有违避居常理。远离京都,又怎能忘怀故土与难舍之人?源氏公子左右为难,一时竟举棋不定,没了主张。

前后思量一番,心中愈发悲哀。虽然京都这地方令人生厌,可一旦离去,又实在有些割舍不下。特别是那悲悲切切、愁眉紧锁的紫姬,委实叫他痛心疾首。往常哪怕小别一二日,紫姬也寂寞不堪,他更是魂不守舍。何况此次分别,不知归期。恰如古歌云:"离情别绪无穷尽,日夜翘盼再见时"。世事变化无常,此别或成永诀,亦不得而知。真叫人寸断肝肠。有时又想:"不如让其暗中随行,可否使得?"但携了柔弱无比的紫姬同行于惊风骇浪的荒凉海边,甚不相宜啊!他便打消此念。孰知紫姬却道:"即便奔赴黄泉,奴亦要伴君同往。"她怨源氏公子优柔寡断。

平素花散里虽与源氏公子闹居甚少,然因清苦生涯全托公子拂照,故其悲叹亦属情理之中。其余与源氏公子偶有一线,或曾往来而黯然神伤的女子更是不计其数。

已出家为尼的藤壶皇后,虽恐世人说三道四,于己不利,便事事慎微,然亦常暗中传情于公子。源氏公子想道:"若平日能有这番柔情,我定不负你!"继而抱怨地想:"我为其所受煎熬,定是前世孽缘吧!"

源氏公子未对外宣布行期,仅带七八位亲近侍从于三月二十日后秘密离京。临行前,亦仅写了缠绵悱恻、语气深长的几封信,悄悄送至几位挚友处,算是作别。其文彩之厚重,仅因本人心绪低沉而无意记述,实为憾事。

行前二三日,源氏公子悄然到左大臣宫味。所乘为一陋朴的竹席车,外观甚似传仆所用,行动之小心,令人怜爱。外人见之,犹如置身梦境。进人葵姬所居旧室,顿觉好生凄凉!小公子的乳母及至今仍在的几位旧日持女,此次与源氏公子久别重逢,无不欣喜异常,纷纷前来拜见。源氏公子神态颓唐,令学识浅陋的年轻侍女们也悲叹世态炎凉,一时泪眼朦胧。小公子夕雾生得眉目俊秀,闻父亲到来,欢天喜地跑了进来。源氏公子一见,说道:"多日不见,尚还识得父亲,真乖!"遂抱起放于股上,甚是爱怜。左大臣亦至,与源氏公子会晤。

"我闻婿近来闲寂无趣,闭门不出,本拟前往访晤,叙聊当年旧事。惟老夫病体不适,辞官还家,亦不再过问政事。倘以一老态之身,频出内外,颇恐世间传言,说我怠公急私。虽已隐身遁世,不问世事,然权臣当道,实为可伸,故而闭门修身。今闻爱婿管将别离,年老之身睹视此等横逆,很是伤心。世途艰辛,无言以对2即便天翻地覆,尚难料到。今逢此世,简直无以慰藉!"

源氏公子道:"此等罪孽,尽皆前世报应。究其原因,实咎由自取。身无爵位,虽偶犯小过,亦当甘受国法。倘不自惩,而苟且存世,于外国亦为非法。况且我等之人,据说还有流配边远军州的定例。罪当更重。若自恃无愧于心,泰然处之,实虑后患无穷,或将身受重辱,也不得知。为防患未燃,特告之我将先行离京。"遂将此举-一俱告左大臣。

在大臣既谈起往日清分,桐壶院及其对公子的无限护爱,不禁老泪纵横。源氏亦只得陪泪相对。惟有小公子无忧无虑,时而愤依外祖父,时而亲见父亲。此情此景,左大臣更为忧伤,叹道:"离世之人,我实难忘怀,至今尚有余悲。但倘此人犹在,睹视此等横逆,不知何等悲切!今舍命而去,克却诸多愁苦,于我倒还安心。只是此地尚幼,若长期绕于我等膝下,不能得亲父慈爱,例为痛彻之事。即便古人触犯刑律,亦不当身遭如此重责。爱婿这不白之冤,想必是前世造孽。此等狱罚,于国外亦有其例,然必有因可循。如今之事老夫不甚明白,理由何在,实在恼人介

在座亦有三位中将;与公子轮番把盏,至夜阑方散。是夜公子留宿于此。旧日侍女威来伺候,共叙旧事。其间有一个名为中纳言君的,素日暗得公子宠幸,是日其不便直言,然内心自是悲切。源氏公子见这番模样,心中亦暗暗怜悯。夜已入定,众人尽皆安身息静,惟有这中纳吉君,正与公子隐隐私语。留宿此处,恐怕意在此人吃。

天欲破晓,夜色尚浓,公子便准备启程。时值残月冷照,凄清萧索,院中樱花盛期已过,枝头残红点点,凄艳可怜。雾渐笼罩,迷迷蒙蒙,浑然相融。这景致美于秋夜。源氏倚靠屋角阑干,沉浸于美景之中。中纳言君许是亲来送别,打开边门,托坐门沿。只听得公子道:"以往未曾料到,世间竟有如此变故!想起昔日欢颜岁月,尽皆等闲度过,甚为可惜。此番别离,恐难再相会!"中纳言君缄默不答,惟有吞声饮泣。

老夫人特派小公子之乳母宰相君,向源氏公子传一言:"老身本欲亲临与公子晤谈,实因一时伤感,心绪纷乱,拟待心绪略定,再谋相见,岂知公子天色未晓便要匆匆出行,实在出乎意料。只可怜这孩子尚在梦境,可否待其醒来相送?"源氏公子闻之,泪盈满眶,遂吟道:

"远浦渔夫盐灶上,烟云更似鸟过山。"听来非为答诗。便对宰相君道:"天明登程相别离,并非伤心至此。今朝之断肠,承蒙老夫人谅解。"宰相君道:"别离二字,从何说起,且叫人闻之总觉愁苦。此番别离,实乃伤心之至!"说毕声泪俱下,悲痛欲绝。源氏公子便央告其传言于老夫人:"小婿亦自有难言之隐,本欲面禀于母亲大人,怎奈愤愤不平,难以言表。惟望见谅。幼儿正酣眠,吾不便见,倘令见之,定使我恋恋难舍。惟有硬起柔肠,于此告辞吧!"

源氏公子临出门时,众侍女皆来目送。是时月薄西山,明辉渐转。谁见月光下的公子,满面惆怅,神情甚为清美。即便虎狼见之,也会垂泪,况且这些侍女皆为自幼亲近之人,自不必说了。何况公子容貌优雅,实令人激动万分。老夫人如此作答:

"须磨烟云不近浦,疑是幽魂远相离!"哀思渐聚。源氏公子别后,满堂上下皆泣不成声。

源氏公子返回二条院私邸,但见殿内侍女群集四处,似乎在恭候公子回归。人人满面倦容,仿佛一夜未宿。尽皆叹惋家道中落,世事难料。平素亲近侍从,已全无踪迹,定是为欲随从公子,而与亲友惜别去了。平素交情不深者,亦或貌合神离之人,尽皆远避,惟恐得罪右大臣,日后留下把柄。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如今凄凉冷清、只影随行。是时源氏公子方悟世态炎凉,人情淡薄,感慨犹深。见尘埃覆盖,铺地欺席处处折叠,源氏公子不免想道:"如今我尚在家已这般荒凉,他日离后,不知何等破败啊!"

径入西殿,但见方窗未并,许是紫姬正眺窗凝望,深育未眠。众待女及女童皆在廊下小想,见公子回来,纷纷起身迎接。侍从们值宿装束,来回穿梭。源氏见此,又不觉感伤:"只恐若干时日后,这些人皆难耐寂寞,匆匆散去吧!"素来不曾介意,而今触目惊心。便对紫姬道:"昨夜辞行众人,误了时辰,故今晨迟归,想必你没有胡思乱想吧!入住京都期间,目是难舍难离。远行之际,挂念之事,实在众多,岂有闭门木出之理?想来世间,受人鄙薄,且遭唾弃,真是寒心。"紫姬仅答道:"除此之外,哪还有更大的横祸呢!"其悲伤之状,自与他人有别。只因其父兵部卿亲王向来与她疏离,自小便附依源氏,且其父近来甚俱权贵,久疏公子,此次尤应前来宽慰。旁人见之,定然讪笑,紫姬亦深以为耻。遂想道:"当时不使父亲知她下落,反倒落个干净。"

岂料紫姬之继母,兵部卿亲王的正室等人却传言:"此女正当红运,却忽逢横祸,足见其命贱。凡对她关怀之人,生母、外祖母、夫婿等,尽皆抛她而去。"蜚言传至其耳,着实感到心痛,自此便与娘家绝了消息。此后无依无靠,命运甚是寥落!

源氏公子循循宽慰道:"倘我离京后,朝中仍不赦免,多年流离,即便深居岩穴,定当遣众迎娶厮守。此刻携你同行,惟恐旁人指责。蒙罪在身,本不该见光明。再任性而行,罪孽必更为深重。此生我虽无过失,然遭如此不幸,定是前世恶行所致。且流刑携眷属,史无前例。此等旷世,命运多殒,尚恐祸殃枉加呢。"次日晨,于日上三竿之时,众人随行,离京而去。

且说帅皇子及三位中将③来访。源氏公子换毕衣衫,欲见时,却道:"今我乃无爵之人!"遂身着贵族素装,模样反倒俊雅。如今形貌稍减,却越发俊逸。欲整鬓发,靠近镜台,望见其中瘦影,亦觉清秀可怜,便道:"如今我甚是衰老矣!果真如镜中那般么?"紫姬泪眼源源,望望公子,愈加伤怀。只听得公子吟道:

"此身远戍须磨浦,留得镜影常伴君。"紫姬答曰:

"秀秀镜影若长在,菱花相视也慰心。"她喃喃自语,隐身于柱后,以掩泪迹。见她这般娇柔无助,公子心中无限怜爱,顿觉平生所见女子,无一人能与之相媲。

帅皇子安慰源氏公子一番,至日暮方去。

再说那花散里亦为源氏公子之事操心无限,常寄帛书慰问,此乃情理之中。源氏公子想:"事已至今,若不与其复见一面,她必恨我薄情。"遂定于当晚前去访晤。却又难舍紫姬,故至夜深才出门去。源氏公子深夜来访,使丽景殿女御欢喜得忘形,忙说道:"蒙大驾光临,实乃万幸,寒舍如今亦列入数中了!"其欣喜之情,自不待言。此姊妹二人,平日甚是清寒,亏得公子多年荫庇。眼下哪府已极为寥落,将来更是不堪设想。此时月光清幽,公子遥望院中景致,不禁陷入沉思。未来岩穴生涯是何种景况呢?教人好不惆怅!

闲居西厢的花散里料公子行期渐近,定不会前来了,正暗自伤怀。岂料值此冷月怜爱人憔悴之际,忽然幽谷传呜,锦衣飘香,源氏公子竟已悄然而入。她情不自禁屈膝前行,投于公子怀中。二人相拥而语,自是无限感伤,不觉天已微明。源氏公子叹道:"此夜何等短暂!这一别,能再相见否!昔日疏忽,闲度春岁,教我懊悔不及,而今我又成为世人闲谈话资,更是心如刀割厂二人又忆诉些往昔岁月,至四下里雄鸡报晓。公子为惮人耳目,忙起身辞别。

时逢残月西坠,花散里昔日常将此拟为与公子作别情景,适才又见,甚是忧戚。月色静洒在花散里的深红衣衫上,恰如古歌所言:"袖下明月光,亦似带泪颜。"她便赋诗:

"孤陋衣袖暗月中,更断清光复相临。"源氏公子闻此哀怨之词,已是怜悯万分,惟有相劝,于是答道:

"夜月明暗皆有时,人间沉浮何必忧?遥瞻前景,渺茫难卜。斩却忧疑之泪,犹思绪黯然。"言毕,于晖光晨庵中挥袖而别。

源氏公子返回二条院,收拾行囊,邀召素来亲近且不畏权臣的忠仆,于府内上下-一布置,分管馆舍事务。并于其中挑选数人,同赴须磨。且所用器件,仅备寻常必需之物,亦不加修饰,务求俭朴。附带些必要的汉文典籍。装白香山文集的箱子及一素琴,皆并带附。其余奢华富丽的物件及服饰,一律省却。宛若一山野俗民。

府内持从人等及所有事务,一并托与紫姬调从。府库庄园、牧地及各处券契,仅由紫她保管。此外众多企康及藏室,则由一向亲近的少纳言乳母率亲信家丁管理,另嘱托紫姬适时协调。公子房内所宠待女中务君、中将人等,昔日虽怨公子情薄,但亦可时时见面,尚以慰藉。自此失却倚托。再有何闲情?个个粉颈低垂,颓然不语。源氏便对众人道:"总有一日,我平安而返。惟愿等候的都供职于西殿吧!"命左右人等皆迁居西殿。源氏又据各人身份赐予物品,以作纪念。小公子的乳母及花散里,自另获精品。其余众人日常用度,亦皆安排周全。

源氏公子顾念不已,修书一封送与眈月夜。信中道:"近来芳音沉寂,原属情理之中,惟我行将别离,苦恨实是难喻。正是:

往日相思徒流泪,今却化作祸水源。这等子虚乌有之事,我却木可避舍。"深恐途中被人开启,故简短附言。

俄月夜看罢其信,已是悲恸不绝。虽强自忍耐,然双袖难掩滚滚热泪。嘤嘤咽咽夏道:

"身若水泡浮泪河,未及相逢已先消。"笔迹甚为散乱,却别有风趣。源氏公子为临别前不能再会此人一面,惋惜不已。但又自虑:那边与弘徽殿太后都是一派,痛恨自己的定然不少,这陇月夜想必亦存顾忌。于此只得打消再会之念。

明日便是行期。是夜,源氏公子向北山进发,前往拜别桐壶院之墓。其时东方欲晓,月朗星稀。拜墓尚早,遂先去参谒师陆藤壶皇后。皇后安排源氏公子在帘前坐下,隔帝与他交谈。两人心意相通,自是深情无限。皇后首先提及皇太子的未来,表示出深切的关怀。这皇后容貌秀美,丰姿仍旧。源氏公子往日受她冷遇,此时百感交集,欲对她略申怨恨之情,然今日旧事重提,定会使她伤心不已,自己亦愈发烦恼,便忍了怨情,只说道:"我行至此般地步,实因犯下一桩违心之事,甚感不安。我身不足情,惟望太子顺利即位,于愿足矣。"此乃至诚之言。

源氏公子一番恳切之谈,使得藤壶皇后一时心乱如麻,无言以对。一想及前后繁杂之事,公子便伤心至极,止不住掩面而泣,那神情凄艳无比,许久才收泪道:"而今我即将前往拜墓,不知母后有何吩咐?"藤壶皇后心中悲伤不已,一时不能应答,只强作镇定。吟道:

"生者相别死者离,徒然焚修治残生。"她心烦意乱,百感交集,只觉意犹未尽。源氏公子答道:

"初送死者伤未尽,今又生离愁恨憎。"晓月隐没后,源氏公子便前往谒陵。只有五、六位亲近的仆役随同;没有车驾,皆骑马前往。想昔日仪仗盛势,真是今不如昔,一落千丈。随从者皆愁眉苦脸。其中一兼藏人职的乃伊豫介之子、纪伊守之弟,曾任右近将监,是年本应加爵,却因资茂拔楔时曾作公子随从而被剥夺了官爵,很是失意,只得随公子远赴须磨。此刻于谒陵途中,望见贺茂神社下院,便忆起于投楔那日的盛况,顿时感慨万端,遂翻身下马,将源氏公子的马头拉住,吟道:

"葵花艳时同辇游,社神今日也是恨。"源氏公子亦有同感。想当初他是何等风流倜傥,出众超群阿!"便觉莫名歉疚。于是跳下马来,膜拜神社,告别神明。并吟诗道:

"身虽远离浮名在,是非自有神明断。"这右近将监原来多愁善感,听罢此诗,亦觉正合心意,心想这公子委实可亲可爱。

源氏公子于皇陵前跪下,父是生前的种种情状-一浮现于眼前。想到这位至尊元上的明主,也已与世长辞,不复相见,亦不能再听到他的教诲了。公子心中无限思念与痛楚,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止不住泪水长流。又忆起父皇临终前谆谆的遗言,实在是深谋远虑啊!

墓道上杂草丛生。公子起身,踏革前行,也顾不得晚露沾农了。其时乌云遮月,阴冷凄凉,树影婆婆。公子欲离墓辞别,却迷失了方向,只得退回,稽首再拜。但觉父皇面容,清晰可见,不禁毛骨悚然。遂吟诗道:

"皇灵芝知应同悲,明月解人已入云。"返回二条院,天已大亮,公子随即又写信与皇太子道别。此时王命妇正在宫中代替藤壶皇后看护太子,源氏公子便将信转交与她。信中道:"离京在即,不能再访,还望体谅。惜离伤别,见此便知,善为致意。"正是:

"维隐只因时运尽,春来花发返都无?"此信附系一枝已调零了的樱花上。王命妇遂将信送与皇太子,并对他说明信中情由。皇太子年事尚幼,亦觉此事郑重,便认真阅读。王命妇问道:"办何回信呢?"皇太子答道:"对他道:'一刻不见,便觉思念无限。此次远别,如何熬煎?"'王命妇想:"这答词未免太简便了。"顿觉这孩子好生可怜。又忆起源氏公子与藤壶皇后荒唐的恋情及诸多伤心之事。心想:"此二人本可安然度日,只因作茧自缚,以致苦不堪言。然而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怎么充当了牵线的角色?细想起来,追悔莫及啊户便在复信上说道:"拜读来书,甚觉无言达意。已将尊意启奏太子。其伤心之状。难以言喻。…"此信许是心情恼乱所致,有些不着边际。又附一诗:

"匆匆花事开又谢,明春愿君返京华。一遇时机,必心想事成。"之后又向宫人谈及公子的情状,满堂皆泣不成声。

凡与源氏公子有一面之交的人,见其今日郁郁寡欢,无不扼腕叹息;至于平日朝夕伺候之人就更不必言了。甚至连公子素不相识的做粗活的老婆子和洗刷马桶的仆役,也因一向深蒙公子思顾而依依不舍,为不能再见他而悲哀。满廷百官,皆关注此事。公子自七岁起就与父皇朝夕相处,奏请之事,无不准允。故此百富多蒙公子思德,无不心存感激。公卿、弃官等虽身分高贵,然仰仗公子之力者亦为数不少。其余各等官员,更是数不胜数。当中也有些人,并非不知思德,怎奈眼下权臣专横,不得已而心存顾忌,不敢亲近公子。总之,与公子有关联之人,皆为他的离去深深痛惜。他们私下议论有司之偏执,但转而一想:舍身前去慰问,于源氏公子有可移益?遂佯装不知。源氏公子正当失意,便感人情冷薄,世态炎凉,心中愈发哀伤。

临行之日,公子与紫姬平静谈心至日暮,按例于子夜启程。公子身着布衣便服,行装甚是简陋。对紫姬道:"明月升空,我该出发了。你且走出门目送吧。今此一别,定会堆积千言万语,无以倾述。以往偶尔小别一二日,亦觉郁仰不堪呢!"便卷起帘子,劝其到廊下。此时紫姬伤心不已,只得强忍眼泪,膝行而前,依着公子坐下。月光之下,更显得丰姿绰约。源氏公于想:'躺我就此长辞,将她一人丢在这无常之世,不知其境渡将何等苦楚啊!"更觉难舍难分。但见紫姬已悲痛难禁,若再言此话,定然使她愈加伤心,便故作泰然自若,吟道:

"身心若怀终身警,此番生离何足论。分离不会太长。紫姬答道:

"痴心欲舍妾身命,应得行人片刻留。"源氏公子见她如此痴心重情,久久不忍离去。但恐天明后人多目杂,行动不便,终于硬着心肠启程。

赴江途中,紫姬的形貌始终不散,令公子惆怅不已。暮春昼渐增长,加之顺风而下,申时许使抵达须磨浦。旅程虽不长,只因素无经验,颇有新奇之感,便觉悲喜交加。途中经过一地,名日大江殿,荒凉异常,只剩几株松树。源氏公子即是赋诗:

"屈原忠名垂千古,今朝别客叹渺茫。"海边波浪迭荡,源氏公子触景生情,遂吟唱古歌:"行行渐觉离愁重,却羡波臣去复回。"此歌原本家喻户晓,但于此情此景,却颇为相宜。诸随从听了无不动容。再回首,但见云雾朦胧,群山隐约可见,恰如白居易诗中所言。而自己正是"三千里外远行人'了。及此,眼泪便如浆水般渗出。源氏公子又吟诗道:

"遥遥故乡云山隔,仰望也应共此天。"即景伤怀,好不辛酸。

此次源氏公子在须磨的住处,与从前流放于此而吟"寂寞度残生"的行平中纳言的住处相距甚近。海岸稍远处,是幽静而荒凉的山地。自墙垣及种种房屋设施,均别具一格,与京中遇然相异。那茅草屋及芦苇亭,别致雅趣,与四周环境浑然相融。源氏公子想道:"此地与京中有着天壤之别,倘不是流放来此,倒另有情调呢!"于是忆起昔日的种种浪漫行径。

源氏公子召来附近领地里的吏目,命其建造住所。并将同来的良清视作亲近家臣,负责实施公子意旨而指挥吏目。如此这般,令公子感慨万分。不久,房屋便拔地而起。又命加深池水,增栽庭水,心便渐渐平静下来,但亦如在梦中一般。这摄津国的国守,以前是公子亲信的从臣。此人不忘旧情,不时暗中加以照顾。这住处便日日人来人往,热闹起来。但终不似以前有情意契合的知音,仍觉远离他乡,心情亦郁结难解。岁月无情,前途未卜。

安定旅居,已逢梅雨时节。往事纷至沓来,又思念京中亲人:"紫姬必愁苦不堪;太子近况如何;小公子夕雾照旧无忧无虑,嫁戏度回吧?"此外心中挂念之人还很多,便-一写信,派人送往京都。其中给二条院紫姬及师姑藤壶皇后写信时,常因泪眼模糊而一度搁笔。与藤壶皇后的信中,附有一诗:

"无限愁容迁须磨,松岛渔女意如何。愁叹不已,而今瞻前顾后,一片黑暗,正是'忆君别泪如潮涌,将比汀边水位高!"'

给尚侍俄月夜的信,仍由中纳吉君转变,便寄给这侍女。其中写道:"追忆往事如烟,聊以慰藉。试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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