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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回归线》A(2)

南回归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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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经常苦苦地搜寻谴责他们、更谴责我自己的理由。因为我在许多方面也像他们一样。有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已经解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明白我 一无长进,甚至还更糟了一点儿,因为我比他们看得更清楚,然而却始终无力改变我的生活。回顾我的一生,我似乎觉得我从未按我自己的意志行事,总是处于他人 的压力之下。人们常把我看作一个爱冒险的家伙,这真是太离谱了。我的冒险都是外因造成,落到我头上,不得已而为之。我有着傲慢而洋洋自得的北欧人的真正秉 性,他们从没有丝毫的冒险意识,但是却踏遍大地,将世界翻了个个,到处留下了遗迹与废墟。不安的灵魂,但不是爱冒险的灵魂。这些灵魂痛苦地挣扎,不能在现 在之中生活。他们都是可耻的懦夫,包括我自己在内。唯一伟大的冒险是内向的,向着自我,对此,无论时间、空间,甚或行为,都是无关紧要的。

每隔几年,我都会有一次处于做出这种发现的边缘,但是我总是以特有的方式,设法避开了这问题。如果我试着想起一个好的借口,我便只能想到环境,想到我 所知道的街道和住在这些街上的人。我想不起美国的哪条街道,或者住在这样一条街上的哪个人,能引导一个人走向对自我的发现。我在全世界许多国家的街上走 过,没有一处使我像在美国那样感到堕落与卑下。我想,美国的所有街道都合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藏污纳垢之地,一个精神的污水池,在其中,一切都被吮毕排 尽,只剩下一堆永久的臭屎巴巴。在这个污水池之上,劳作的精灵挥舞着魔杖;宫殿与工厂鳞次栉比地涌现,什么火药厂、化工厂、钢铁厂、疗养院、监狱、疯人 院,等等,等等。整个大陆便是一场梦魔,正产生着最大多数人的最大不幸。我是处于财富与幸福(统计学上的财富,统计学上的幸福)的最大汇集地之中的一个 人,一个个别的实体,但是我从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富有或真正幸福的人。至少我知道,我不富有,不幸福,生活不正常、不合拍。这是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欢 乐,但这还不够。

假如我公开表示我的反叛,假如我为此而蹲班房,假如我烂死在监狱里,倒或许更能使我的心情平静下来。假如我像疯狂的莱佐尔戈斯兹那样,射杀了某个好总 统麦金利,射杀了某个像他一样从未对人有一点点伤害的微不足道的好人,这对我来说也许会更好。因为我从心底里想杀人:我要看到美国被摧毁,从上到下,被彻 底铲除。我要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纯粹是出于报复,作为对施于我和像我一样的其他人的罪行的一种补偿。那些像我一样的人从未能扯大嗓门,表达他们的仇恨,他 们的反叛,他们的合理的杀戮欲。

我是一块邪恶土地上的邪恶产物。如果自我不是不朽的,那么,我写的这个“我”早就被毁掉了。对某些人来说,这也许就像一种发明,但无论我想象发生了什 么,都确实真的发生了,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历史会否认这个,因为我在我们民族历史上没起什么作用,但是即使我说的一切都是错误的、偏狭的、恶意的、恶毒 的,即使我是一个谎言编造者,一个下毒者,真理终究是真理,不得不被囫囵吞下。

至于发生的事情么……

一切发生的事情,在其有意义的时候,都具有矛盾的性质。

直至我为其写下这一切的那个人出现之前,我都想象,在外面某个地方,在生活 中,正如他们所说,存在着对一切事物的解释。当我遇见她的时候,我想,我正 在抓住生活,抓住我能够咬住的某个事物,然而我完全失去了对生活的把握。我伸手去抓我要依附的东西——却一无所获,然而在伸出手去的当口,在努力去抓、去 依附的时候,尽管孤立无援,我却发现了我并未寻找的东西——我自己。我明白了,我终生的愿望并不是活着——如果别人在进行着的事被称作活着的话——而是自 我表白。我理解到,我对活着从来没有一点点兴趣,只是对我现在正做的事才有兴趣,这是与生活平行,拥有生活而又超越生活的事情。我对真实的东酉几乎没有丝 毫兴趣,甚至对现实的东西亦无兴趣;只有我想象中存在的东西,我为了活着而每天窒息了的东西,才引起我的兴趣。我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对我并不重要,也从来 没有重要过,但是甚至在今天,在经过多年努力之后,我仍然不能说出我思考和感觉的东西——这使我烦恼,使我怨恨。自从儿童时代起,我就可以看到自己追踪着 这个幽灵。除了这种力量、这种能力外,我别无所好,别无所求。其他的一切都是谎言——我所做所说的一切都与此无关。这是我一生的绝大部分。

我本质上是矛盾,正如他们所说。人们认为我严肃、高尚,或者快活、鲁莽,或者真诚、认真,或者粗心大意、无所顾忌。

我 便是这一切的混合物——此外,我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一种没有人怀疑的东西,我自己就更不怀疑这种东西了。当我还是六七岁的男孩时,我常常坐在我祖父 的工作台旁,他一边做着缝纫活,我就一边读书给他听。他在那些时候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他将滚烫的熨斗压在大衣接缝上,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面,站在那 里,神思恍惚地望着窗外。我记得他站在那里时脸上梦一般的表情,这比我所读的书的内容、我们进行的谈话、或者我在街上玩的游戏要记得清楚得多。我常常奇 怪,他梦见了什么,又是什么使他神不守舍呢?我还没有学会如何来做白日梦。在当时以及任何时候,我都是很清楚的。他的白日梦使我着迷。我知道,他同他正在 做着的事没有关系,连想也没有想过我们当中的任何人,他很孤独,正因为孤独,他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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