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球游戏》华尔采尔(1)
“华尔采尔更是培养出高明玻璃球游戏者的圣地”,这是一句介绍着名华尔采尔学校的古老谚语。卡斯塔里属下的许多学校中,华尔采尔在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课程中侧重于音乐,也就是说,其他许多学校都各有其侧重学科,例如:考普海姆学校侧重古典语言学,波尔塔学校侧重亚里士多德和经院哲学,普兰华斯特学校则侧重于数学,而华尔采尔学校的传统恰恰相反,倾向于培植能够协调科学与艺术的人才,此种倾向的最高象征便是玻璃球游戏。尽管玻璃球游戏在这里也如同在其他学校里一样,既非官方活动,也不是正式传授的必修学科。但是,凡在华尔采尔就读的学生,几乎毫无例外地都在课外研习此项学科。事情不难理解,因为举办玻璃球游戏活动的会址及其各种附属机构均设于小城华尔采尔:诸如专为游戏庆典而建的着名玻璃球游戏大厅,规模宏大的玻璃球游戏档案馆及其属下的各种办公机构和图书室,就连玻璃球游戏大师的寓所也设在这里。即便种种机构均为独立单位,华尔采尔学校也绝非其附属或分支,然而它们的精神却笼罩着整个学校,尤其是举行公开游戏大赛的庄严典礼气氛更弥漫遍及整座小城。当然,全市上下无不自豪于拥有这所学校和这一游戏。当地居民称华尔采尔学校的学生为“学者”,称来此研习玻璃球游戏的客人们为“解结者”,这是拉丁语“游戏者”一词的转化。
附带提一下,华尔采尔学校是卡斯塔里属下所有学校中规模最小的,每次招收学生总数从未超过六十人,这种情况无疑会使学校略显特殊和贵族色彩,总有点与众不同,似乎只培育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事实也确乎如此,过去几十年里,许多艺术大师和所有玻璃球游戏大师都出自这座令人尊敬的学校。当然,对华尔采尔这种灿烂夺目的声誉绝不是毫无争议的。到处总有人认为,华尔采尔人纯为自鸣得意的崇美者和娇生惯养的王子,除了玩玻璃球游戏便一无所能。偶尔,在其他几所学校里也会刮起一阵反华尔采尔风,对他们横加指责,但恰恰是这类半是戏谑半是斥责的尖刻话语,说明一切均起因于羡慕和妒忌。不管怎么说,一个学生被安置在华尔采尔总是一种殊荣。约瑟夫·克乃西特也领会到了这点,虽然他既不虚荣也无野心,然而就接受这一殊荣来说,他也充满了愉快的自豪感。
克乃西特和几个同学一起步行来到华尔采尔。他对未来充满期望,并且作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一踏进南门就立即被古老小城的棕色外观所吸引,被庄严肃穆的校园迷住了,学校前身是一座西妥教会的修道院。他刚刚在接待室用过茶点,等不及换上新服装,就独自一人溜出去观看自己的新家乡了。他在一度曾是古城墙的遗址旁发现了一条步行小路,便沿着这条小河边的小路往前走,在一座拱形桥顶上站停住,聆听着水磨的沙沙声,随后经过墓园走入一条林荫道,他看见并辨认出了高高树篱后的“玻璃球游戏者学园”,为玻璃球游戏者特辟的小城市。这里有举行庆典的大会堂,有档案馆,有各种教室,有贵宾楼,还有教师的住宅。他望见一个穿着玻璃球游戏服装的男子从其中一幢住宅走出来,心里暗忖:会不会就是一位传说中的游戏能手,也许正是玻璃球大师本人呢。他感到这里的气氛对自己具有强大魅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可敬、神圣,充满传统色彩,顿时产生较艾希霍兹时更为接近“中心”的感觉。当从玻璃球游戏区往回走的途中,他又觉察到了城市的另一种魅力,也许不那么令人崇敬,却同样令人激动。这便是小城本身--一个小小的世俗世界:那些忙忙碌碌的商业交易活动,那些小狗和小孩子,那些店铺和手工作坊的气味,那些留着胡子的市民和坐在店堂门后的胖太太,那些喧嚷玩耍着的少年,那些斜眼望人的年轻姑娘。许多东西都让克乃西特回想起业已遥远的往日世界,想起自己熟知的小城贝罗奋根,想起过去一直深信、早已被自己忘怀的一切。如今,他灵魂深处正在对一切作着反应,种种景象、气味和声音无不例外。和艾希霍兹相比较,在这里等待他莅临的是一个不很宁静,却更色彩绚丽、更富裕殷实的世俗世界。
学校开学后,尽管也有几门新课,克乃西特最初仍然觉得只是旧课程的继续而已。真正的新东西丝毫也没有,除了静修练习。这对他而言,也因已经音乐大师指点而不是新的尝试了。当年他很乐意接受冥想指导,却只把它当作放松身心的愉快游戏。直到后来--我们将要谈到此点--他才从自己切身体验中认识到它的真正的极高价值。
华尔采尔学校的校长奥托·切宾顿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奇人,却有点让人害怕,克乃西特看见他时已年近六旬。我们后来所见关于学生克乃西特的记载,不少记录出自校长那一手漂亮而遒劲的书法。事实上,最初是同学们对新来的青年产生了好奇心,而不是教师。克乃西特尤其与其中的两位建立了非常富有男子气概的友谊关系,有许多文字往来材料可资佐证。一位是与克乃西特同年的卡洛·费罗蒙梯,开学头几个月他们就成了好朋友,费罗蒙梯后来成为音乐大师的代理人,地位仅次于最高教育当局的十二位成员。我们非常感谢他的帮助,尤其是他所撰写的论述十六世纪琵琶演奏风格的史话。他在学校里的浑名是”嗜米者”,同学们都很赞赏他的游戏才能。他和克乃西特的友谊始于谈论音乐,继而共同研习互相切磋,他们的交往持续了许多年。这方面的情况,我们一部分得自克乃西特写给音乐大师的书信,信很稀少,内容却都非常丰富。克乃西特在第一封信里称费罗蒙梯是“音乐专家,擅长于华丽装潢、装饰音、颤音等等”,他们曾一起练习演奏科帕林,普赛尔和1700年代其他大师的作品。克乃西特在其中一封信里对此类练习和音乐作了详尽描述,“在演奏某些片段时几乎每一个音符都给加上了装饰音”。接着写道:“当人们一连几个钟点连续不断地奏响重复音,强烈颤音以及连音时,感觉自己那些手指上好像都充了电。”
克乃西特进华尔采尔第二年或者第三年后,他在音乐方面确实有了长足进步,他熟读并能熟练演奏各个世纪和各种风格的乐谱、谱号、略符以及低音符,凡是我们所知道的西方音乐王国的宝藏,他无不努力以自己独特方式去亲近熟悉,他从技巧研究出发,小心翼翼地探索每首乐曲的感觉和技术,最终深入通晓了它的精神实质。恰恰由于他热衷于把握音乐感觉,努力于从耳朵对乐曲的感觉性、音响性以及感人性的体会去读通读懂各种各样不同音乐风格的精神实质,使他没能倾注全力学习玻璃球游戏的基础课程,以致别人奇怪他怎么在这方面延误落后了很长时间。许多年后,他在一次讲课中说了下列的话:“谁若仅从玻璃球游戏所提炼出的乐曲摘要去认识音乐,也许会是一个优秀玻璃球游戏者,却不会是优秀音乐家,大概也不可能成为优秀历史家。音乐并非仅由我们用理论将其抽象出来的那种纯粹的振动和样式所组成,纵观世界几千年来的音乐,无不首先建基于感觉的愉悦,呼吸的迸发,节拍的敲击,在于人在各种歌声的掺和中以及各种乐器的合奏中所体会的色调、磨擦和刺激而诞生的。毫无疑问,精神是最主要的。而新乐器的发明和老乐器的改进,新唱腔和新构思的引进,新规则或新禁忌的吸收,永远只是一种姿态和外表而已,就如同世界各国的服式和时尚仅属外表一样。然而,人们必须从感官知觉上把握和品味这些表面的感官特征,这样才有可能理解它们所由来的时代和风格。人们演奏音乐时得运用双手和指头,运用我们的嘴和肺,而不是单靠大脑;因而,只会读乐谱却不会很好操弄任何一种乐器的人,不应当参与议论音乐的谈话。因而,对音乐的发展史也绝非凭借哪一部抽象推理其风格发展的历史着作就得以理解的。就以我们能否认识音乐上的衰微时期为例,倘若我们看不到每一次衰微都是感官和数量因素压倒了精神因素,肯定就完全不能入门。”
克乃西特有一阵子似乎决心只想成为音乐家。他如此偏爱音乐,以致耽误了其他选修课目,其中包括玻璃球游戏的基础课程,情况发展得很严重,乃至第一学期尚未结束,便被校长召见。克乃西特毫无惧色,顽固坚持自己作学生的权利。据说他对校长答复道:“我若有任何正规课目不及格,您便有权处罚我,但是我没有。同样的,我也有权处置我的课余时间,可以用四分之三或者甚至是全部时间研习音乐。我是遵守校规的。”校长切宾顿为人极精明,也就不再坚持己见,当然他从此特别注意这个学生,据称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待克乃西特相当冷淡和严格。
克乃西特学生年代这一段古怪时期大致持续了一年,也许还得再加上半年。他学习成绩一般,表现并不突出--从他和校长的冲突事件判断--,他的行为是一种有点儿执拗的自我退缩,不和任何人结交,只向音乐倾注全部热情,几乎摒弃了一切其他课余项目,包括学习玻璃球游戏。毫无疑问,他的若干表现具有青春期的特征。这段时期内,他偶尔遇见异性总持怀疑态度,也可能是出于害羞--就像其他家里没有姐妹的艾希霍兹学生一样。他读了许多书,尤其是德国哲学着作,莱布尼兹、康德和许多浪漫派作者的书他都爱读,而以黑格尔对他的吸引力最为强烈。
现在我们必须简略介绍一下克乃西特的另一位同学,旁听生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此人在当年华尔采尔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举足轻重的角色。所谓旁听生就是以来宾身份在学校听课,也即他不打算长期逗留卡斯塔里学园,更无意进入宗教团体。学园里常有这样的旁听生,但人数很少,显然最高教育当局并不乐意吸收这样的学生,因为他们一旦修完学业便会立即打道回府,重新返归世俗生活。然而,国内有几户古老的显贵家庭,曾为创建卡斯塔里出过大力,至今仍保留着旧习俗(至少没有完全消除),总要选送一个天分够人学标准的孩子以宾客身份入精英学校就读,这是那几家贵族继承至今的特权。
这些旁听生虽然也得与其他学生一般遵守同样的校规,但可不必常年疏离家庭和故乡,这样也便在学生中形成了一个颇为特别的集团。他们每逢假期就回转家庭,因而始终保留着自己出生地的习惯和思维方式,在同学们眼里也便始终只是客人和外人。期待着他们的是双亲的家庭、世俗的前程、职业和婚姻。这类贵宾学生中也有人受到学校精神感召,征得家庭同意后最终留在卡斯塔里,还进人了宗教团体,但是这种情况少而又少。多数人则相反,但是历史证明,不论在哪一时期,每当公开舆论因种种原因转而抨击反对精英学校和宗教团体时,我国历史上许多着名政界要人曾挺身而出强硬卫护两者,其中不少人青年时代曾是这类贵宾学生。
普林尼奥·特西格诺利就是这样一位旁听生,他是较年轻的克乃西特一进华尔采尔就结识的朋友。特西格诺利天赋很高,他口才出众,擅长辩论;他性格刚烈,但脾气有点儿暴躁,他的出现常使校长十分恼怒,因为他学习成绩优秀,简直无可挑剔,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忘却自己旁听生的特殊地位,反倒尽量设法引人注意,甚至以挑战姿态直言不讳地宣扬自己是一个持世俗观点的非卡斯塔里人。 两位学生出人意外地建立了特殊的友谊。两人都极有天分,都感受了精神召唤,这使他们成为兄弟,尽管在其他任何方面都完全相反。也许需要一位不同凡响的老师,具有超人智慧和高度技巧,才能够沙里淘金,运用辩证法则不断在矛盾对立中求得综合。切宾顿校长倒是不缺乏这方面的才能和愿望,他不属于那类讨厌天才的教师,但要解决目前这个实例,他却缺少最重要的先决条件:两个学生对他的信任。自封为外人和革新派的普林尼奥,一贯对校长保持敬而远之的警惕态度。更不幸的是切宾顿校长和约瑟夫因课余学习问题发生冲突,约瑟夫当然也不会转而向他征询教导指点了。
幸好还有一位音乐大师。克乃西特请求他的帮助和指点,这位富有睿智的老音乐家认真考虑后,以极巧妙的手法把他的玻璃球游戏课程引上了正道,正如我们即将看到的那样。青年克乃西特遭逢的这场巨大危机和歧途,在大师的手下化险为夷,并转化为克乃西特的一个光荣使命,年轻人也没有辜负老人的期望。约瑟夫和普林尼奥之间又友好又敌对的交情发展史,或者也可称为一部两大主题并进的乐曲,或者说是两种不同精神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这一段历史大致情况如下。
最先引起对方注意,又受其吸引的当然是特西格诺利。这不仅由于他年龄较大,又漂亮潇洒,能言善道,而且主要由于他不属卡斯塔里,而是一个“外人”,一个来自世俗世界的外人,一个有父母、有叔伯姑姨、有兄弟姐妹的人,对这个人来说,卡斯塔里王国连同其一切规章、传统和理想统统不过是一段路程,一个中转站,一次短暂的逗留而已。在这位外人眼里,卡斯塔里不算整个世界,而华尔采尔也和普通学校没什么两样,在他看来,返回“凡俗世界”既不羞耻也非受罚,等待着他的不是宗教团体,而是功成名就之路,是职业、婚姻、政治,总之,是每一个卡斯塔里人私下里渴望知道得越多越好的“真实生活”。因为,对卡斯塔里人就如同对古代那些修行的僧侣一样,“凡俗世界”一词便意味着某种卑下而不可接触、因而显得神秘、富于诱惑力和魅力的东西。如今这个普林尼奥居然毫不隐讳自己的依恋之情,他不以属于世俗世界为耻,反倒引以为荣。他如此强调自己的不同观点,一半出自孩子气和开玩笑,也有一半确是出于自觉的宣传热忱。凡是有机会,他就搬出自己那套世俗观点和尺度来对照比较卡斯塔里的标准,并宣称自己的观点更好、更正确、更符合自然,也更合乎人性。他日若悬河地一再提出“符合自然”,“健康的人类常识”等等,借以批判禁欲的不合人情的学校精神。他不惜大量搬弄口号和夸张字眼,圭而他聪明机智、趣味不俗,没有让自己的言论沦为低级谩骂,而且多少运用了华尔采尔通常辩论时惯用的手法。他要替“世俗世界”及其平常生活辩护,反对卡斯塔里的那种“狂妄自大的经院哲学精神”,他还要向人证明,即便让他运用敌人的武器来作战,他也照赢不误。他绝不愿人们把他视作盲目践踏精神文化花园的粗野愚人。
约瑟夫·克乃西特经常站停在一小群以演说家特西格诺利为中心的学生附近,他默不作声,只是聚精会神地谛听。演说家的言辞使他觉得又奇怪又吃惊,甚至有点恐惧,普林尼奥贬抑否定所有在卡斯塔里被奉为权威和神圣的东西,在他那里一切都受到了质疑,都是成问题或者可笑的,而这一切却是克乃西特深信不疑的。不久,他注意到并非人人都在认真谛听演说,许多人显然仅仅为了消遣取乐,如同人们在市场里听人叫卖商品。此外,他也不时听见有人用嘲讽或者严肃的日吻回敬普林尼奥对学校的攻击。虽然如此,总有几个同学一直聚在这个普林尼奥身边,他永远是中心,不论哪个场合,恰巧没有对手或者出现了对手,他永远具有吸引力,一种近似引诱的吸力。
约瑟夫和聚在这位活跃演说家周围的人群一样,总是怀着惊讶或者嘲笑的神情倾听着他那滔滔不绝的激烈言论。克乃西特虽然感到演说常让他产生不安甚至恐惧,但仍被其巨大的诱惑力所吸引,这并不是因为其语言精彩有趣,不是的,而是因为它们与自己具有某种极严肃的关系。这倒不是他在内心与那位大胆演说家起了共鸣,而是一旦知晓那些怀疑确乎存在或者确有存在可能性.它们便会让你感到痛苦。这种痛苦开始时还不太糟糕,只是感到有一点困惑和有一点不安,这是一种混杂着强烈的冲动和良心上的负疚感的东西。
终于到了他们结交的时刻。特西格诺利注意到听众里有一个认真思考自己言论的人,没有把它们当作纯粹的嬉笑怒骂,他见到的是一位静默寡言的金发少年,该少年英俊文雅,有点儿害羞,当他回答这位普林尼奥客气的问话时,竟满脸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了。普林尼奥揣测这位少年追随他已有一段时间,便决定以友好的姿态相回报。为了完全征服对方,他邀请克乃西特次日下午到自己住处小坐。但这个又害羞又拘谨的男孩并不容易征服。普林尼奥不得不大感意外。那孩子站开了,不想和他攀谈,就这么着谢绝了他的邀请,这刺激了年龄稍长的对方。反过来说,追逐沉默寡言的约瑟夫,起初也许仅仅是出于虚荣自负,后来竟越来越认真,因为他察觉到这里出现了一位对手,也许会成为未来的朋友,也许会是敌人。普林尼奥一再看见约瑟夫出现在自己附近,觉察到他在留心倾听,但是只消他略一向对方走近,那怕羞的男孩便立即后退躲开了。
克乃西特的躲避是有原因的。很久以来、克乃西特便感觉另一个孩子对他或许具有重要意义,也可能带来某种美好的东西,可以扩展他的眼界、认识和悟性,也可能带给他陷阱和危险,不管怎么说,都是他必须正视的现实存在。他把普林尼奥言论在自己心里引发出怀疑不安的最初冲动告诉了他的朋友费罗蒙梯,但这位朋友却全不重视,断言普林尼奥是个不值得为之浪费时间的狂妄自大之徒,说罢又重新潜心于音乐演奏之中。约瑟夫本能地感到,也许校长是他释道解惑的适当人物,但自从那场小小过节之后,他们之间便不再存在坦诚的信任关系,他也担心自己不被切宾顿理解,更担心自己议论普林尼奥的叛道言词会被校长视作告密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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